一線之間：流轉於民族歷史、流行象徵、身分認同的眼妝符號

扎赫拉．漢克爾(Zahra Hankir)

黎巴嫩裔英國記者，專注於報導中東地區的政治、文化和社會交集。她的作品曾刊登於《Vice》、《BBC News》、《半島電視台英文版》、《商業周刊》、《道路與王國》和《文學中心》等媒體。她曾獲得哥倫比亞國際新聞學院的傑克·R·霍華德（Jack R. Howard Fellowship）獎金，在哥倫比亞新聞學院學習深造，並分別擁有貝魯特美國大學（American University of Beirut）的政治學學位和曼徹斯特大學（The University of Manchester）的中東研究學位。
 

羅亞琪

畢業於輔仁大學跨文化研究所翻譯學碩士班。興趣廣泛，對文字、語言情有獨鍾，譯作包括《權力與王座：貿易、征伐與基督信仰，中世紀如何奠定歐洲強盛的基礎？》、《明信片串起的交流史：世界上第一個社群網絡的誕生與發展》、《波蘭國父畢蘇斯基：從民主信徒到獨裁領袖，影響二十世紀歐陸政局的關鍵人物》等。

前言
導論：眼線筆記
術語釋義

Chapter 1 美人駕到
                娜芙蒂蒂和眼線來到世上

Chapter 2 禁忌民族
                沃索節和沃達貝人

Chapter 3 象徵反抗的眼線
                伊朗的波斯眼線

Chapter 4 佩特拉的海盜
                約旦哈希米德王國的眼線文化

Chapter 5 不只是一種裝扮
                喬洛文化的貓眼

Chapter 6 眼睛之舞
                喀拉拉的卡塔卡利舞和南亞眼線

Chapter 7 藝伎的凝視
               京都的目貼

Chapter 8 少了它感覺好赤裸
                變裝皇后與眼線的改造力量

Chapter 9  回到黑暗
                 公眾眼中的艾美‧懷絲和眼線

Chapter 10 ＃彩繪眼線
                  網紅時代的眼線

謝辭
註釋

「我的化妝包。那是一本裝了一堆乳霜、藥劑、皺紋填充劑和成藥的護照，可以削弱強勢的性別二元論，讓我與之抗衡，就算只有一個晚上也好。這些工具是讓我終於能夠實現每一個兒時幻想的硬體設備，也是歷史書的旁注，把我跟過去那些激進的皇后、酷兒、踢和跨性別同胞連結起來──是他們的奮鬥讓我可以用我想要的方式彩繪我的臉，展現給全世界看。」
────變裝皇后克莉絲朵．拉斯穆森（Crystal Rasmussen）

「我把畫眼線想成蓋磚房，要從最底下開始疊磚，再慢慢往上。」
────彩妝師瑪蒂亞斯．愛倫（Mathias Alan）

露西亞．福克西亞
 

露西亞．福克西亞（Lucia Fuchsia） 穿著琥珀色絲綢禮服上台， 對嘴演唱皇后樂團（Queen）的〈波希米亞狂想曲〉（Bohemian Rhapsody），看起來似乎很緊張。她的白金色假髮吹得非常蓬鬆，簡直要高到天花板去了；她誇張的灰色翼形眼線極端到在外太空用望遠鏡也看得見。對這位變裝皇后來說，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因為她要爭奪第五十五屆火島小姐比賽的年度最佳娛樂演出頭銜。

露西亞的母親也在人群之中，露出燦爛的笑容，驕傲地聽她的孩子透過樂團主唱佛萊迪．墨裘瑞（Freddie Mercury）的口，坦承自己剛剛殺死一個男人。二十二歲的她是年紀最輕的選手之一，年紀最大的選手高齡九十。這場選美和才藝競賽舉辦的地點，是在長島外海一小塊由受保護沙灘所環繞的陸地，吸引了來自紐約和其他各地的數十名變裝皇后──今年還有變裝國王。這是這些表演者展示自己精心打扮的髮型、妝容、服裝和對嘴技巧的大好機會。這裡是他們尋找同好的庇護所，使他們能遠離困境、恐同主義和恐跨主義，參加一場唯一的宗旨就是要頌揚他們一切美好的活動。在這裡，露西亞有了歸屬感。

這些皇后散發的能量如此強大，使觀眾暫時遠離前一年疫情的可怕情景，進入一切都很精彩繽紛的宇宙。每一個造型都非常有創意，所有的參賽者都有畫眼線。你甚至可以說，這是一場眼線盛會。

 露西亞的妝容無可挑剔。她透過修容把原本就很尖的鼻子變得更尖，原本就突出的顴骨變得更明顯，橘紅色調凸顯蜜桃粉的豐滿嘴脣。她的眼線就像有好幾層的蛋糕，最上面（就位於畫好的眉毛下方）是一條淺灰色，下面是一條亮白色，再下面是深一點的灰，接著是一條粗粗的黑線，位於一排更粗的、被假睫毛放大的上睫毛上方。不只如此，她的下睫毛也有一條白線，完美接合上睫毛。說到她對眼線的投入，露西亞說：「眼線是一切，少了它我無法成為露西亞。眼線是基石，它讓一切變得合理。」

在變裝皇后的美學裡，眼線是把皇后服裝變完整的那頂王冠、聖誕樹頂端的那顆星星、求婚戒指上的那顆鑽石、完美的展現。露西亞說：「想想小丑，小丑要是沒有那紅色的笑容，看起來會超怪。在還沒畫上眼線之前，變裝皇后的妝容就是不合理。眼線支撐一切。」露西亞愛眼線愛到在右側的二頭肌刺了一個畫有濃厚眼線、帶有纖細睫毛的眼睛。沒變裝時，這個刺青可以提醒她化妝給她的自信、專業給她的自豪，以及她克服不安全感和轉換性別的能力。她也有把自己的酷兒偶像法蘭克．奧申（Frank Ocean，歌手兼作曲家）刺在身上，另外還有一個刺青文字寫著「享受旅程」。

露西亞除了白金色的蓬髮和華麗的眼妝，還有同樣浮誇的超長垂墜金耳環，拂過她的雙肩、戴了首飾的頸子以及剪裁洋裝的閃亮袖口和圓釦。她袒露的胸膛灑有亮片，在舞臺燈光和九月的戶外陽光底下閃閃發亮。她選擇〈波希米亞狂想曲）這首歌也別有用心；其他的變裝皇后對嘴演唱的都是席琳．狄翁或惠妮．休斯頓等女歌星的經典歌曲。然而，儘管露西亞呈現的一切都如此鮮明，她卻給人隱晦、害羞、謙虛的感覺。她甚至可能低估了自己安靜的力量。
 

導論：眼線筆記

COVID−19 疫情爆發後，由於人們普遍需要戴口罩，導致眼線的銷售量大增，口紅的銷售量則驟減。到了二○二一年，全球的眼妝市場已經激增到一百五十六億美元，預計在二○二七年將攀升到兩百一十四億美元，成長極為驚人。並叫人意外的是，眼線產品擁有最大的市占率，以百分之五的差距擠掉睫毛膏和眼影。

儘管不同時代、不同文化使用眼線的方式不盡相同，其美學目標向來都是一致的：美化、增強和放大眼睛。這個化妝品只要刷兩下，就能讓疲憊的面容變得神采奕奕、將同一套適合工作場合的服裝變為適合約會、使樸素壓抑的整體樣貌變得華麗魅惑（作家諾拉．伊佛朗〔Nora Ephron〕在著作《熟女拉頸報》〔 I Feel Bad about My Neck〕談到眼影的改造能力，說：「我總是擔心會遇到幾個前男友，但就算遇到了，我也不可能認出他們，更重要的是，他們住在別的城市。但問題是每次我不想畫眼線走出家門，還是會想到他們。」）。一個人可以根據不同時刻，透過眼線表現出熱情或靦腆、叛逆或整潔、低調或張揚的姿態。有些人畫眼線是為了不受邪靈侵擾或尊崇神明；有些人則是為了治療眼睛感染或阻擋陽光。眼線好比墨水，可以協助我們傳遞訊息給這個世界：我們很有自信、我們屬於一個自豪的次文化、我們能表達自我，還有我們是自己創造出來的藝術品。基本上，每種眼妝風格背後都有一個故事。

畫眼線的藝術有時候非常要求精準，能手謹慎仔細的程度堪比面對一張白紙的畫家或書法家。畫眼線的規則繁多，但也很有彈性；要把技巧練到完美可能需要好幾年的時間。刷具必須穩穩地移動，顏料才能天衣無縫地附著在眼皮或內眼線。眼皮的線塗得太粗，就有可能把眼睛變小；如果畫的線出現毛邊，則可能讓眼睛呈現不理想的貓熊眼效果。不同的眼型可以順應不同的風格：在下方的內眼線畫一條黑線，可能讓小眼睛顯得更小；在上眼皮畫一條線，則可以把眼睛變大。調整眼尾上揚的角度，翼形眼線可以使眼睛變寬，或者像某位抖音創作者說的那樣，讓人看出你是屬於千禧世代還是Z世代。

手腕稍有顫抖，整條線可能就得重畫，很少人能完全免於這耗時的過程。因招牌的深色眼線和紅色口紅而出名的美國政治人物亞麗珊德拉．奧卡西奧－科爾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便曾經在Instagram發表她畫得笨拙的翼形眼線。她說：「我只是想讓大家都知道，不管你是誰、你來自哪裡、你有多少成就，眼線永遠有辦法讓你保持謙虛。」

眼線的刷具有很多種形式，包括手指、骨頭、毛刷和塑膠棒。有些人會用小指頭微調不完美的眼線，有些人則是使用模板、濕紙巾或棉花棒。顏色和一致性也很重要。黑色眼線可能使人感覺老氣，而褐色、綠色或藍色則可能顯得較為美艷（黛安娜王妃〔Princess Diana〕便常畫藍色眼線，很可能是要襯托她的藍色眼珠）。液狀、膠狀和霜狀的眼線最適合用來畫眼皮；筆狀和粉狀的眼線則很適合畫在內眼線。另外還有眼線的形狀和長度，這就有無限可能了，到Instagram和抖音就能看得出來。根據一張超受歡迎的梗圖以及貓眼妝的愛好者泰勒絲（Taylor Swift）所說，眼線甚至可以「銳利到殺死一個男人」。

花費這些努力相當值得，因為眼線可以讓一個女人變得更有吸引力，而吸引力或「漂亮特權」與一系列令人吃驚的正面社經結果有著顯著的關聯（雖然女人往往必須符合「傳統」美， 才能享有這些特權）。人們對於女性──尤其是有色人種女性，她們在職場上的外貌有著很高且特定的標準。在辦公室，妝化得恰恰好（不會太濃、不會太淡）的女性會被認為是比較能幹且有效率的領導者；明顯的翼形眼線給人的觀感可能比沒有畫上方的內眼線來得好。如果畫得順利，眼線可以創造無辜大眼，給人年輕的感覺。至於擁有「娃娃臉」的人，則被認為過得比較老實、值得信賴或有魅力。

反之，有一些年輕人畫眼線是為了顯得較為年長或成熟。十二歲的愛麗絲．克雷格（Alice Craig）和克莉絲汀娜．威爾森（Cristina Wilson）以前是小學同學，如今分別就讀曼哈頓的不同中學。她們會在週末的時候聚在朋友的房間，交換自己在YouTube 的教學影片中學到的眼線技巧。兩位女孩表示，在她們的小團體中，眼線筆是她們的化妝品首選。威爾森說：「我們不是要看起來『可愛』。眼線讓你看起來很酷、更大膽，也讓你看起來比較成熟。雖然不會有人認為你十五歲，可是他們會更認真看待你。」

克雷格說：「我們認識的女生大部分都是用化妝品來掩飾她們認為的缺點，或者她們會上一些細微的妝，讓自己看起來更漂亮但自然。我認為，如果這樣會讓你更有自信，那就去做。但我跟我的朋友不覺得那種化妝方式很有趣。眼線不一樣，它基本上是細微或『自然美』的相反。眼線可以展現你的性格。」

這就是眼線的強大力量，化妝包裡的其他物品絕對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