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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露數十億美元木材黑市交易的罪行與血淚,
親自走訪盜伐現場的第一手報導!
從盜木賊、巡山員到木材鑑識專家,記錄人們最為真實的心聲與血淚控訴
「我猜你可以說,人們只是想討生活,就只是這樣而已。」
──盜木賊克里斯‧古菲(Chris Guffie)
身為北美拓荒先鋒的伐木工人,他們在森林流血奮鬥、養育家庭、建立傳統與驕傲!
致力保護環境的政府與環保團體,卻斬斷了這一切的源頭。
當冀望的產業轉型化為烏有,這群人只能走上盜採山林的不歸路。
面對這天平兩端的難題,是否終究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隨著人類需求的迅速增長,森林已經遭到過度砍伐,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壞。儘管政府和環保團體祭出各種手段,如設立國家公園、進行示威遊說,試圖保護殘存的樹木,但木材價格的水漲船高,仍然讓許多人鋌而走險,幹起非法盜採山林的勾當。
作者琳希‧布爾岡實地走訪北美地區,發現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那樣單純。當政府劃定國家公園邊界的同時,也將當地居民的生活、經濟、傳統一刀兩斷,過去身為拓荒標誌的伐木工人,如今成為破壞山林的過街老鼠。他們走投無路,只能拿起熟悉的鏈鋸、踏入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砍倒一顆顆的樹木、切下一片片的樹瘤……我們將透過扣人心弦的人物故事、伐木產業的歷史,以及最尖端的樹木科學,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旅程,揭露森林樹冠底下陰謀與犯罪,還有複雜多舛的人生。
琳希‧布爾岡(Lyndsie Bourgon)
作家與口述歷史學者,也曾是二○一八年的國家地理學會探險家(National Geographic Explorer)。她致力撰寫環境以及環境和歷史、文化與認同交會的議題,專欄文章曾刊登於《大西洋》(The Atlantic)、《史密森尼》(Smithsonian)、《衛報》(The Guardian)、《牛津美國人》(Oxford American)、《永世》(Aeon)、《海象》(Walrus)、《赫茲利特》(Hazlitt)以及其他報章雜誌上。
何修瑜
臺灣大學歷史系學士,紐約理工學院傳播藝術碩士,現專職翻譯。史學譯作包括《1953:伊朗關鍵之年,一場被掩蓋的政變》、《帝國的勝利:從哈德良到君士坦丁的羅馬世界》、《法蘭西全史》、《在風暴來臨之前:羅馬共和國殞落的開始》、《伊斯蘭新史》與《鄂圖曼帝國的殞落》等。
導讀 違逆自然的罪? 洪廣冀/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
出場人物
序 梅溪
第一部 根
一 林間空地
二 盜木賊與獵場看守人
三 深入國家心臟地帶
四 月球表面的景象
五 戰區
第二部 樹幹
六 通往紅杉的入口
七 盜木之禍
八 音樂木
九 神祕樹
十 轉變
十一 爛工作
十二 逮捕一名歹徒
十三 大廈
十四 拼圖
十五 新的波瀾
十六 起點樹
第三部 樹冠
十七 追蹤木材
十八 「願景的追尋」
十九 從秘魯到休士頓
二十 「我們信任樹木」
二十一 森林碳匯
二十二 僵局
後記
謝辭
詞彙表
注釋
書目與參考文獻
檔案
第一章 林間空地
我遇到的第一個盜木事件,是在加拿大溫哥華島西南岸古老的原始林裡,那一區是加拿大原住民狄迪達特族(Dididaht)的活動領域。二○一一年春的某一天,在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省(British Columbia)卡爾曼納‧沃布蘭省立公園(Carmanah Walbran Provincial Park)裡健行的某個人聞到空氣中有新鮮鋸木屑的味道,他走著走著,看見伐木楔(felling wedge)──一種控制樹木砍伐後倒下方向的工具──插在一棵樹齡八百年的美西紅側柏上。只要風向對了,這棵高達一百六十英尺的大樹輕而易舉就能倒下。伐木楔使得筆直聳立在茂密雨林裡的這棵樹,變為造成公共危險的搖晃物。英屬哥倫比亞省的公園巡山員不得不自行將這棵側柏砍倒。他們把剩下的樹幹留在林地上任其腐敗,在百餘年後由大地回收。
這棵樹沒能留那麼久:僅僅一年後,大部分樹幹都不在了。樹被砍倒之後,盜木賊來到公園,把樹幹鋸開(或「截斷」[buck])成為便於攜帶的木塊,在地上留下一條鋸木屑鋪成的小徑,以及忘了帶走的工具。諷刺的是,藉由執行安全與保育命令,英屬哥倫比亞省的國家公園讓樹木更容易盜取。
當地的環保團體荒野委員會(The Wilderness Committee)提醒大眾對盜伐要有所警覺,於是一封給記者的新聞稿進了我的電子郵件信箱。十年後,依舊沒有人因違反《英屬哥倫比亞省森林與山區作業法》(British Columbia’s Forest and Range Practices Act),被指控在那一晚的卡爾曼納‧沃布蘭省立公園裡犯下盜伐的罪行──罪名是未經授權在公有地上砍伐並破壞樹木。這棵美西紅側柏早已不見蹤影,要不是在大半夜被賣給當地鋸木廠,就是賣給工匠收在店裡,或者變成一片片木屋瓦,或鬧鐘,或桌子。
從那時開始,我目睹橫掃北美各地的盜木行徑,包括太平洋西北地區、阿拉斯加蒼翠繁茂的森林,以及美國東部與南部的大片樹林。盜伐一年四季都會發生,處處可見,規模大小不一──盜木賊這裡偷一棵,那裡偷一棵。根據林業官員的說法,盜伐已經成了「每個國家森林的問題」,盜木種類五花八門,小至某人從居住城市附近的公園砍一棵小樹當聖誕樹,大至大規模破壞整片樹叢。
北美盜伐的規模各地不一:在密蘇里州東部,盜木賊成了馬克吐溫國家森林揮之不去的問題;二○二一年春,一個男人被指控在六個月內從公園裡砍下二十七顆胡桃樹和白橡樹,賣給當地的鋸木廠。在新英格蘭州,主要的受害樹木是櫻桃樹。在肯塔基州,榆樹光滑的樹皮被人剝下,拿來做草藥和膳食補充品。在西雅圖,博物館花園裡的盆景不翼而飛;洛杉磯住家後院的棕櫚樹、威斯康辛州植物園裡一棵稀有的松樹、以及亞利桑那州普雷史考特國家森林(Prescott National Forest)裡高齡的鱷魚杜松也全都消失無蹤。在夏威夷,有人盜伐雨林中的相思木,它紅色的木材有著細緻木紋,因此可以賣得好價錢。我曾在俄亥俄州、內布拉斯加州、印第安納州和田納西州發現黑胡桃木和白橡樹的殘幹。以上被盜的都不是伐木林場裡的樹,都受到一定程度的保護,這表示它們對某些人或某些地方來說很重要。
森林深處還有其他竊取大自然的小偷。苔蘚能以約每磅一美元的價格賣給花商;某次有個盜採者被抓,他的小卡車車斗裡有三千磅苔蘚。在美國東南方各地,盜採者收集從長葉松樹上掉落的松針拿去賣,人們戲稱這些松針為「棕色的黃金」。掉落的大樹枝、蘑菇、草和蕨類等等,在森林裡都遭到非法採集。有時候,雲杉和冷杉的頂端被人剪下當成聖誕樹賣,樹枝的尖端也被取走,做成乾燥燻香葉。
森林是用階層化的官僚層級來管理,這些層級的管轄範圍相互重疊,彼此合作。有些私人產業業主與森林由伐木公司管理。也有些地區的森林屬於直轄市、州與省的管轄範圍。此外還有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美國國家森林局和國家紀念區,在加拿大則有「皇家土地」(Crown lands)、國家公園,以及自然保留區。在美國,大部分森林是私有的,作為森林或林地進行管理。但是在美國西半部,大多數林地由聯邦政府與州政府管理。百分之七十的森林是公有地;相較之下東岸的公有森林只占百分之十七。
只要想一想上述組織歸哪些更大的單位管轄,就最容易理解這之間種種保護層級。例如:美國國家森林局隸屬於美國農業部,因此森林局土地上的樹木是以作物的方式管理,樹木成為一種農產品,在種植、收成後由國家利用。其他單位(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美國內政部土地管理局,以及美國魚類及野生動物管理局)則隸屬於美國內政部。但即使是在這樣的傘狀架構下,事情都會變得非常複雜,例如:選擇性伐木(selective logging)是在國家公園和內政部土地管理局的土地上進行。魚類及野生動物管理局保護魚類、野生動物與其自然棲息地,但這些魚類可能在溪流中游經國家公園或國家森林,牠們的遷徙模糊了責任邊界。在這些保護區裡盜獵盜伐的行為最令人震驚;原本在整個生命週期與死亡之後都應受到保護的樹木被砍倒,這就是保育行動會失敗的明顯例子。
在北美,每年約有價值十億美元的木材被盜。國家森林局已將從其土地上偷獵木材的價值定為每年一億美元;據他們估計,近年來在美國的公有地上,每十棵樹中就有一棵樹遭非法砍伐。私有木業公司的各協會推算,從他們那裡偷走的木材價值約為三億五千萬美元。在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省,專家估算每年公有森林的木材被盜取的損失為二千萬美元。全球木材黑市價值據估計為一千五百七十億美元,這個數字包括木材的市場價值、未付的稅款和損失的收入。盜木、非法捕魚以及黑市動物交易,都受到國際刑警組織等處理跨國犯罪組織監控;這三者構成的非法野生動物交易產業價值一兆美元。
盜木在法律上歸類為財產犯罪,但是其獲得的報酬與發生的背景都是獨一無二的。如果盜取的物品是樹木,盜木賊(poacher)偏好用「拿」(take)而不愛用「偷獵」(poach)這個字:確實,他們拿走了無可取代的資源。在北美,樹木是我們與歷史最深刻的連結,樹木等同於我們的主座教堂和存留的遺跡。不過當被盜伐的樹木成了贓物,必須以追蹤贓物的方式調查。然而透過書面作業或車牌追溯贓車的車主是一回事,被偷的樹木卻必須吻合它的樹樁。在茂密的森林裡,這些樹樁通常隱藏在一片樹海中,或被苔蘚蓋住,或埋在樹枝裡,幾乎不可能找得出來。
估算被盜木材的價值也同樣是相當複雜的事:從生態的角度看來,盜木所造成的影響很快就變得比財產犯罪來得更微妙、複雜與具破壞性。公有地擁有一些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樹。這些老樹能儲存大量的碳;光是紅杉,每一英畝所能儲存的碳就比世界上其他森林要來得多。此外英屬哥倫比亞省的卡爾曼納‧沃布蘭省立公園含有的生物量,是普遍被視為地球之肺的南半球熱帶森林的兩倍,原生林也因此成為人類對抗氣候變遷的重要物種。當原生林消失,森林生長的地基變得不穩定,土地就更容易發生洪水和山崩。即便是枯立木(伐木業術語是「缺牙」[snag]),原生林還是能替北美各地的瀕危物種提供無可取代的生態系統。樹木一旦消失,仰賴樹木而活的動物、鳥類和較小的植物群與菌類也會跟著消失。盜木的影響深遠,將造成環境健康低落,森林活力降低,在土地留下持續數百年之久的痕跡,就算盜木規模不大也是如此。
然而,在實施自然資源保護法時,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線分隔了動物與植物。主張(並且募款)保護動物,尤其是「有魅力的動物」(如大象和犀牛),使牠們不會受到獵捕與非法交易,往往比倡導保護植物要來得容易。但是在受到《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onvention on International Trade in Endangered Species, CITES)保護的三萬八千個物種中──這是一份因交易而受到剝削利用與瀕臨絕種的全球植物與動物名冊──其中有超過三萬兩千種是植物。
原生林的性質提供跨越這條無形分隔線的機會:在加州的紅杉國家公園暨州立公園,總巡山員史蒂芬‧特洛伊說這些樹是「美國西部的犀牛角」。我們也可以用同樣的話形容雪松和道格拉斯冷杉的生態系統,這些樹的樹枝綴滿苔蘚,樹幹聳立雲霄。這樣的樹以其高度、樹齡與周長引發人的敬畏之心。站在一片紅杉林之中,我們很難不驚嘆於這些樹木是如此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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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內容主要是調查美國與加拿大太平洋西北海岸邊的國家公園、省立公園與國家森林的盜木情形。這些樹離我在英屬哥倫比亞內陸的住家後院不過數小時車程,我多年來一直試圖了解為何有人要盜木。這好奇心帶著我去直接面對一種鮮少有人討論的毀林型態,它是源自於二十與二十一世紀初某些最急迫的社會議題。
這故事吸引我的地方,並非損失的木材值多少錢,或甚至是知道一棵樹的消失對氣候變遷有哪些負面影響,雖然上述兩點都是相當關鍵的考量因素。我想知道的反而是,住在美得令人驚艷的紅杉森林裡的人,為何在喜愛紅杉的同時又能砍下它;這些人又為何能認為自己與自然世界糾纏不清,以致於他們會覺得摧毀自然的一部分是樹木生命週期的另一階段。盜木是一樁實體破壞的重罪,來自遍及北美各地的一項挑戰:社區遭遇經濟與文化變革時面臨的瓦解。
研究盜木很快就讓我開啟了一扇窗,進入環境與經濟政策涓滴效應(trickle-down effect)的領域;它漠視與邊緣化了那些不僅是住在樹林裡、也仰賴森林維生的工人階級。這是個困難的故事──猖狂的擴張和欲望賦予了些許充滿憤怒且又美麗的色彩。森林是一個工作環境,撤除這項工作,使得許多人失去了金錢、社群與統一的身分認同。許多盜木賊渴望樹木代表的某種情感:深植於家庭的支持。古希臘人稱這種感受叫「nostos」,也就是「鄉愁」(nostalgia)──尋找痛苦分離導致的思鄉之情──一字的字根。
數世紀以來,人們一直「取走」木材,但是我們的木材也一直被人取走,被隔離在圍籬內,標示出了地圖上的邊界。從古至今,使土地不能為社區所用往往導致破壞,雖然每一個盜木賊的故事都獨一無二,他們的盜取行為卻都出於迫切的需求。那麼為何有人要偷樹?為了錢,沒錯。但也為了控制欲,為了家庭,為了所有權,為了你我家中的木製品,為了毒品。我開始將盜木行為不只單純看作是嚴重環境罪行,也看出其中更深層的意義──這是某人在瞬息萬變的世界中試圖取回一席之地的行為,是出於需求的行為。為了著手了解盜木的悲哀與暴行,我們必須從頭思考樹木是如何成為贓物。
違逆自然的罪?
洪廣冀/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
琳希・布爾岡(Lyndsie Bourgon)的《盜木賊》(Tree Thieves)是一本小書,但卻乘載了相當沉重的歷史。
之所以沉重,不僅因為該書探討人們如何把千百年的樹木砍倒,大卸八塊,再連夜運走;該書更試著告訴讀者,這些「盜賊」有其苦衷,又或者以如此的「犯罪行為」為傲。讀了這本書之後,若你原本對於「林間生活」懷有某種浪漫想像,又或者認為環境保護或保育為全人類共享的普世價值,在布爾岡動人的敘事下,恐怕會自我懷疑,甚至開始思考:保護與保育是為了誰?是誰說了算?憑什麼某些人的生計所繫之處要成為另外一群人的聖殿與遊樂場?
是的,《盜木賊》是一本關於「山老鼠」的書;或者,更精確地說,是一本從「山老鼠」的角度來看環境保護與保育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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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爾岡為新聞學出身,擅長結合田野調查、口述歷史與檔案研究,訴說一個個關於環境的故事。她對環境的熱愛來自生活周遭的森林。布爾岡長居加拿大西岸,離北美著名的老熟林不遠。然而,她的環境書寫走的不是梭羅《湖濱散記》或繆爾《夏日走過山間》的路線。她不打算書寫什麼「人類徜徉在壯麗的大自然間,感到自身的渺小,同時身心靈也因此得到滋潤」的自然雞湯,而是環境如何與文化、歷史與認同糾結在一起,且過程充滿了矛盾與摩擦。二○一八年,布爾岡榮獲國家地理學會的探險家獎,前往秘魯熱帶雨林採訪有「地獄」(infierno)之稱的自然保護區。該保護區之所以被稱為「地獄」,並非因為其濕熱的自然地理條件,反倒是因為那是個暴力充斥、血肉橫飛之處。各種形式的暴力發生在當地原住民與虎視眈眈的伐木與採礦企業間,也發生在森林護管員與當地原住民及盜伐者之間。就布爾岡而言,這個自然保護區為充滿死屍的地方;河流中飄有人類與動物的死屍,林地中則散落著樹木被分屍後的遺骸。
從「煉獄」歸來後,布爾岡開始探究西北太平洋森林的盜伐問題。西北太平洋森林為分布在加州至溫哥華海岸的紅木林,其年紀、蓄積與多樣性,相較於臺灣讀者熟悉的檜木林,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為地表上最壯觀的森林之一。然而,這片森林可說是「懷璧其罪」;歷經一世紀以上的砍伐後,現存的紅木林大約只為原先面積的百分之四。即便美國與加拿大政府劃設了國家公園,避免這片森林就此消失在地表上,但當地的盜伐還是相當嚴重,每年損失高達十億美元。布爾岡想回答的問題是,誰是這些盜伐犯?他們為什麼要盜伐?當他們發動電鋸,切入紅木龐大的身軀時,心中難道沒有一絲憐惜與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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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木賊》涵蓋了布爾岡考察北美紅木林與南美熱帶雨林之盜伐的成果。在該書中,她娓娓道來森林保育與保護的歷史,告訴我們原本為人群共同所有與使用的森林,先是被劃為貴族王室的獵場,再被追求「為最多人在最長時間裡爭取最大利益」的保育主義者指定為國有林,又被主張「自然為造物者之聖殿」的保護人士納入國家公園。她也告訴我們,從某個角度,一些常被尊稱為「近代林業或國家公園之父」者可說是種族主義者與優生論者;為了保留一片「自然」讓都市人可以放鬆身心,避免其種族的「退化」,他們將世居其間的原住民驅逐出去,把當地人基於生計的伐木取薪之舉視為「違逆自然的罪」(crime against nature;歷史上「違逆自然的罪」還包括手淫與獸交)。
在勾勒一段「你所不知道」或「教科書沒教」的森林史(套用臺灣媒體在論及森林史時偏好的下標法)後,布爾岡也訪問了出沒於紅木林間、前科累累的盜伐犯。在她的筆下,這些盜伐犯再也不是林業統計上的數字,也非喪心病狂的惡棍,而是有血有肉、有家庭、有社群、有自尊的一群人。他們對森林有著極為細緻的理解,伐木與製材技巧高超;不僅如此,布爾岡也指出,暫且把他們的「前科」放在一邊,他們可說是某種美國價值的化身:獨立、自主、不信任政府、男子氣概、兄弟情誼、隻身與大自然對抗等。那麼,為何這些「好漢」會走上盜伐一途?布爾岡發現,不少盜伐犯原本就是林業工作者,受僱於林業公司。然而,當北美林業逐步式微,且殘餘的森林被劃入遊樂區、保護區或國家公園,他們徹底失去工作,而其在林間勞動中培養出的氣質,與主流社會格格不入。在凋敝的林業聚落中求生的前林業工作者,不少染上了毒癮;為了存活,也為了不被現實所擊敗,同時也向奪去他們工作的國家與社會嗆聲,他們走上盜伐這行。
值得注意的,為了平衡報導,布爾岡也訪問了當地的森林護管員。從她的字裡行間,我們可以體會保育基層的辛酸與辛苦,以及護管員以有限的資源與盜伐者搏鬥、守護大片國有林的無奈。最後,布爾岡帶讀者來到秘魯的熱帶雨林。她告訴我們,在這片受到環保團體之高度重視的生物多樣性「熱區」,最大的盜伐者為政商關係良好的伐木企業,但常被當成「盜伐犯」對待者卻是得赤手空拳對抗伐木企業的原住民。她要讀者思考,誰才是盜伐犯?誰才是破壞森林的元兇?是在森林邊緣掙扎求生的山村居民?還是那些可憑藉關係取得伐木執照的企業?又或者是全球各地的原木消費者與木藝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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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木賊》於二○二二年出版,廣獲各界好評。一篇發表在《紐約時報》上的書評將該書與理察‧鮑爾斯(Richard Powers)獲獎無數的《樹冠上》(Overstory)並列。 評論者大衛‧恩里奇(David Enrich)指出,閱讀《樹冠上》的經驗,讓他體會到,樹木不只是提供樹蔭或木材而已;它們彼此會溝通,還會向人類求救,是個比想像中還要迷人許多的生物。他又表示,當他拿起《盜木賊》來讀時,他期待能讀到英勇的森林護管員與貪婪的、揮舞著鏈鋸的盜伐犯鬥智,將之繩之以法。他自承,《盜木賊》的情節有些超展開;在許多自然或環境文學中,作者費力勾勒的那條隔開善與惡、保育與開發、自然與社會、野蠻與文明的界線,在布爾岡筆下,反倒模糊難辨。
回到臺灣。之前《報導者》關於「山老鼠」的系列報導廣受迴響。若你為臺灣盜伐犯的遭遇所震撼,那你就不應該錯過《盜木賊》。你應該會發現,發生在臺灣森林中的盜伐,與布爾岡書中所描述者,在某些面向上,驚人的相似;樹瘤均為兩地盜伐犯的最愛,不少盜伐犯遭到毒品控制,盜伐的猖獗與林業及山村的凋敝有著密切關係等。事實上,儘管臺灣與布爾岡著墨的場域隔了太平洋,但各別凸顯了「近代林業之全球史」的不同面向。當十七至十八世紀的歐洲王室或貴族將大片森林劃為獵場,禁止人民進入,違反者甚至可處以死刑(如英國惡名昭彰的《黑匪法》[Black Act]);在臺灣,清廷劃設番界,將絕大多數的森林劃出界外,同時三令五申,人民不得越界伐木私墾。當歐洲有如羅賓漢這樣的綠林好漢挑戰貴族的圈地,臺灣則有朱一貴之亂;按清廷官員的說法:「朱一貴之叛,激於知府王珍稅歛苛虐,濫捕結會及私伐山木之民二百餘,淫刑以逞。」十九世紀末期,日本帝國殖民臺灣之際,先以《官有林野及樟腦製造業取締規則》將未有文書證據證明其產權的土地收歸官有,開啟了森林國有化的進程。二十世紀初,總督府又以林產之永續利用、殖產興業為由,將大面積的官有林處分與有資產、具信用的資本家經營。當臺灣森林呈現一股開發熱時,總督府再以《臺灣森林令》將那些未經政府許可之森林利用歸為犯罪行為,並成立專門職位「森林主事」負責林野取締與保護。從後見之明來看,前述一系列作為創造了我們現在叫作「山老鼠」的類別,以及負責抓老鼠的貓咪:過去叫作巡山員,現在叫護管員;在原住民部落,這些貓咪或稱山林課、林務局、林先生或者鬼。
森林是臺灣的珍寶;當護國神山守護著臺灣,森林則守護著護國神山。然而,對於這片占臺灣土地莫大比例的森林,特別是其與歷史,文化與認同的交織,乃至於從過去延續至今的衝突、暴力與血腥,我們的理解還相當稀少,甚至還缺乏一個理解的架構。《盜木賊》走的是地理學者稱為「政治生態學」(political ecology)的路線;若你對於雞湯式的自然或環境文學感到厭煩,或者已被類似的寫作滋養至流鼻血的程度,《盜木賊》會是你不可或缺的一帖瀉藥。
琳希‧布爾岡(Lyndsie Bourg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