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克萊恩也是一位長於書寫古文明史與考古知識的多產作家,但他的創作目的不限於學術研究。自2000年起,克萊恩陸續寫就了幾本為大眾讀者而作的歷史普及作品,除了為知名的「牛津通識書系」寫有《聖經考古學》(Biblical Archaeology: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與《特洛伊戰爭》(The Trojan War: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二書,其餘還包括:《世界末日的戰場:青銅時代至核武時代的米吉多與耶斯列谷地》(The Battles of Armageddon: Megiddo and the Jezreel Valley from the Bronze Age to the Nuclear Age)、《古代迦南至現代以色列的耶路撒冷圍城戰》(Jerusalem Besieged: From Ancient Canaan to Modern Israel)、《從伊甸至出谷:聖經解謎》(From Eden to Exile: Unraveling Mysteries of the Bible)等等。
臺灣已譯有他的兩本著作,皆由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古地中海文明陷落的關鍵:公元前1177年》(1177 BC: The Year Civilization Collapsed, 2019)和《時光出土:考古學的故事》(Three Stones Make a Wall: The Story of Archaeology, 2019)。本書是他的最新作品。
試圖前往米吉多那時候,布瑞斯提德才剛靠著約翰‧D‧洛克斐勒二世的大筆贊助在芝加哥大學創立起東方研究所;此時的他正為這所新機構尋找適合進行發掘的遺址,要「走遍近東地區來一次大膽偵查行動,調查在此進行研究工作的可能性……通過那些實際上還在戰爭狀態的區域」。
布瑞斯提德連絡上約翰‧加斯唐(John Garstang),此人擔任新建立的耶路撒冷英國考古學院(British School of Archaeology in Jerusalem)院長,但更重要的是他不久前又被任命為英國託管地巴勒斯坦新設立的文物部(Department of Antiquities)部長。布瑞斯提德請他幫忙向考古顧問委員會(Archaeological Advisory Board)提出正式申請,用的是布瑞斯提德自己的名義,請求「保留米吉多遺址一年時期,目的是讓芝加哥大學採取合乎法條的方式進行開掘」。等到十一月底,當局已經答應給布瑞斯提德為期一年的發掘許可。
布瑞斯提德這些行動算是當時美國考古學界大範圍活動的其中一部份。當時這片地區的考古學發展還在襁褓之中,而已經進行的考古計畫大多雜亂無章,就連外國在耶路撒冷設的各個考古學院也都還很年輕,包括德國新教考古研究所(German Protestant Institute of Archaeology)、法國聖經與考古學院(École biblique et archéologique française)、英國考古學院、以及新成立的美國東方研究學會(American School of Oriental Research)。事實上,考古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在當時都還沒發展多久。海因里希‧施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為了尋找特洛伊戰爭的證據而展開的特洛伊城考古發掘,此事開始於一八七〇年,距離當時只有五十年。還要再兩年,也就是要到一九二二年,霍華德‧卡特(Howard Carter)才會發現圖坦卡門之墓。
英國考古學家威廉‧馬修‧弗林德斯‧皮特里爵士(Sir William Matthew Flinders Petrie)和美國人弗雷德里克‧瓊斯‧布利斯(Frederick Jones Bliss)一前一後在黑西丘(Tell el-Hesi)進行發掘(皮特里是一八九〇年,布利斯是一八九一到九二年),他們是在這片區域進行考古的先鋒軍,也是最早發現這些「丘」(Tell)都是人為堆出的東西,裡面是一座又一座蓋在老城頭頂上的新城。他們還借用了地質學中地層學的概念,指出一座丘裡面最底層的年代通常比最頂層要古老。此外,他們也察覺到不同時期流行的陶器風格有差異,這不僅能用來推定土丘內各個地層的年代,還能用來比較不同地點的不同地層中有哪些是年代相同。
其他考古學家沿用他們這些技術並加以改進,每一個考古學家都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在他人的研究方法上進行改善,只除了少數例外(一個著名的例子是愛爾蘭考古學家R‧A‧S‧馬卡利斯特(R.A.S. Macalister),他在一九〇二到〇五年以及一九〇七到〇九年兩段時期於聖經中的基色一地進行發掘,但他過程中對於地層分層與小東西出土的精確位置都不怎麼加以理會)。
說到這裡,我們好像已經離本書主題太遠,但這是有原因的,我們還得往米吉多發掘計畫第一個工作季之前發生的事件裡頭走更久。這趟路不會白繞,因為我們在此會遇見芝加哥大學考古隊最初的各個隊員,其中有些人未來幾年內會在工作現場扮演重要角色,且我們還能遇見一些將來會與考古隊隊員有來往的其他考古學家。
所以,這次我們要從費雪在一九二四年七月中寄給布瑞斯提德那封信來起頭。他在信裡詢問布瑞斯提德是否打算近期在米吉多開挖,如果是的話,那他是否能以任何方式提供協助。費雪對米吉多並不陌生,他在一九二一年參與威廉‧佛斯威爾‧奧布萊特(William Foxwell Albright)和耶路撒冷美國東方研究學會主辦的遊覽活動,途中曾經到過該地。
費雪在一八九七年畢業於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拿的是建築學位,但他在所有護照申請書與官方文件上填的身分都是「考古學家」。他身高大約一百五十公分,是個瘦瘦小小有書卷氣的人,留小鬍子,愛戴細框眼鏡。費雪在當時已有不少實地考古經驗,一九〇〇年他在美索不達米亞尼普爾(Nippur,位於現在伊拉克境內)進行發掘,一九〇九到一〇年間又隨哈佛大學的喬治‧雷斯納(George Reisner)到鄂圖曼帝國屬地巴勒斯坦境內的撒馬利亞(Samaria)工作,還曾在埃及考古現場主持過幾個工作季。寫信給布瑞斯提德時,他已經回到賓夕法尼亞大學,受聘在該校考古學與人類學博物館(University Museum)擔任管理人,且還主持過賓大在英國託管地巴勒斯坦境內貝特謝安(Beth Shean,又稱伯珊(Beisan))的發掘工作,從一九二一到二三年之間共計三個工作季。
在那個時代,費雪是頂尖的實地考古工作者之一,他承繼雷斯納的工作方法並加以改良,而他在貝特謝安的主要做法就是一口氣挖開大片水平區域,以便盡可能將單一一層地層勘查清楚,然後再往下挖掘另一層。未來的歲月裡他會成為很多人的老師,其中包括他在一九二〇年代早期指導的奧布萊特。
奧布萊特在一九一六年拿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 Hopkins University)博士學位,當時他在聖經研究與考古學的領域裡才剛起步。後來,他會成為聖經考古學與相關學術領域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並擔任耶路撒冷美國東方研究學會主持人,該學會如今已更名為「W‧F‧奧布萊特考古研究所」(W.F. Albright Institute of Archaeological Research)。就某些方面而言,他還會成為布瑞斯提德最大的敵手;兩人互相敬重,但競爭起來可是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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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四年七月中,費雪並未告訴布瑞斯提德自己寫這封信的背後原因,但其實他當時對賓大博物館給的薪水不太滿意,而且喬治‧B‧戈登館長(George B. Gordon)還不願意讓他雇個助理。此外,幾個月前他被解除貝特謝安考古計畫主持人一職,他可能也由此預見自己在賓大待不久了。事實上,費雪後來乾脆採取主動,在十二月初扔出辭職信,只不過這封信花了將近一個月才送到博物館董事會主席查爾斯‧C‧哈里森博士(Dr. Charles C. Harrison)手中。
在此同時,得知洛克斐勒同意延期之後,布瑞斯提德也在十二月聯絡上費雪。而且他還再次與加斯唐搭上線,申請將米吉多的發掘許可期限後延到一九二五年年末,這樣他才有時間籌集所需經費。
加斯唐與考古顧問委員會在一月初同意將許可期限後延,就在官方發函的同一天,費城各家報紙也登出費雪與賓大博物館分道揚鑣的新聞。
博物館的官方說詞是費雪因為健康不佳、身體衰弱而被解職,但費雪後來堅稱自己是主動辭職而非被解聘,原因是館方不讓他自行選擇助理人員。事實上費雪還把辭職信提供給費城各大報,聲稱「如果我離開賓大博物館,我絕對會參與其他機構的考古計畫,繼續我在東方的研究工作」。他劍及履及地在米吉多實現了這句話。
最後戈登把這些幕後故事跟亞倫‧羅威(Alan Rowe)說了,羅威是接替費雪的貝特謝安考古計畫主持人。依據戈登的說法,費雪之所以被解任主持人職務,原因是他的「心理與身體健康情況使他無法再代表本館,也無法實地主持發掘計畫」。館方要求費雪回費城,但回來以後「他的病狀更加惡化,〔且〕他……似乎是懷著自己被迫害的錯誤認知在進行工作。」到頭來,當費雪向館方提出辭職時,戈登與哈里森想必都鬆了一口氣。
費雪與布瑞斯提德保持聯繫,他在二月再度致信表達自己意願未改;而既然當時他處於失業狀態,這態度並不令人意外。同時,戈登確信布瑞斯提德對於發生在貝特謝安與費城的事情一無所知,他寫信給羅威說「我知道布瑞斯提德教授主掌芝加哥大學在米吉多的考古計畫,我要補充之前說過的,布瑞斯提德教授對於費雪先生在本館任職期間的行為與他離職的背景毫不知情。」然而,人脈極廣的布瑞斯提德通常在別人知情以前早就能聽到風聲,因此他對這些事情八成也是知之甚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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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瑞斯提德下一個寫信的對象是洛克斐勒的密友雷蒙‧福斯迪克(Raymond Fosdick),此人當時是洛克斐勒集團裡三大慈善機構洛克斐勒基金會(Rockefeller Foundation)、國民教育委員會(General Education Board,簡稱GEB)和國際教育委員會(International Education Board,簡稱IEB)的董事會成員,他未來會當上洛克斐勒基金會理事長與國民教育委員會主席,而上述三個機構後來都會與米吉多發掘計畫扯上關係。
在信裡,布瑞斯提德將他在一九二一年三月寫的那封推銷信內容大部份重述一遍,特別是關於米吉多∕哈米吉多頓的重要性。他還跟福斯迪克說,除了洛克斐勒先生承諾的部分以外,因為芝加哥大學當時也在進行募款活動,搞得他連發掘米吉多一個工作季的預算都湊不滿。原因一方面是如此,另一方面因為在這過渡期間,於近東地區進行工作的費用稍微下降,所以布瑞斯提德現在要提出一個「全新米吉多計畫」,設備預算為一萬五千美金(包括帳篷、家具、以及德考維爾公司[Decauville]製造的火車車廂與軌道,用以運走廢土),外加每年四萬美金的預算,總共工作五年,全額為二十一萬五千美金。
為了刺激福斯迪克去說服洛克斐勒掏錢贊助全額,布瑞斯提德還寫到與新版本計畫相關的另一個訊息,那就是「眼前有一名偉大人物可以主掌米吉多發掘計畫」。我們理所當然以為布瑞斯提德接下來要大吹特吹費雪有多好,包括他先前在埃及、撒馬利亞、以及貝特謝安的挖掘經驗,但事實並非如此。布瑞斯提德寫的是,「此人名為希金斯,最首要的是他是個受過專業訓練的地質學家,且在世界許多地方有過現場工作經驗。舉例來說,他曾考察西奈半島,對該地原油與礦產藏地瞭若指掌。只要有條件好的生意邀約,他隨時都能接受,但他的意願是想要進行實地考古工作。這樣一個人比任何學術界的科學家都適合做為考古現場主持人,我強烈希望能爭取到希金斯擔任這份工作。」
這怎麼回事?如此看來布瑞斯提德打從一開始就沒想聘請費雪主持挖掘,反而要讓這位地質學家丹尼爾‧F‧希金斯二世來掌理大權,或許這跟費雪與賓大博物館之間的糾葛有關吧。依據布瑞斯提德說,希金斯的意願是想「進行實地考古工作」,為什麼?這點我們並不清楚,因為希金斯沒有什麼明確的考古工作經驗。話說回來,撇開這點,希金斯的履歷看來確實無懈可擊。他有伊利諾大學(University of Illinois)、西北大學(Northwest University)和威斯康辛大學(University of Wisconsin)學歷,當時他正在芝加哥大學教地質學。他曾在朝鮮半島與中國工作,曾受聘於美國地質調查局(US Geological Survey),並在第一次世界大戰裡與英國遠征軍並肩作戰,又在西奈半島與埃及帶隊進行探索與測量。希金斯當時已經結婚十五年,他與妻子艾瑟(Ethel)結婚不久就雙雙以衛理會傳教士身分前往朝鮮教書兩載,從一九一〇年到一九一二年。夫婦倆育有二女,瑪莉(Mary)在朝鮮出生,芳齡十四;愛蓮諾(Eleanor)在中國出生,這時九歲大。可想而知,這家人對於要搬去中東一事全都舉雙手贊成。
想不到,福斯迪克竟差點搞砸整個提案。他盡職地將報告轉呈給洛克斐勒,但他第一句話竟然是「鑒於把全部〔出資贊助的〕負擔都加諸你身上,這份新提案所提的安排方式乍看之下未必明智,」不過他卻也指出「布瑞斯提德博士是我們可用的一位能力獨一無二的專業人士……當今世上確實無人比得過他。問題就在於我們是否應在布瑞斯提德博士還活著且正當盛年時讓他替我們做事。」
洛克斐勒決定點頭。與福斯迪克再度商談之後,洛克斐勒授權他放手一搏,承諾贊助布瑞斯提德要求的總額二十一萬五千美金,這筆錢價值相當於今天的三百萬美金。
「這本書將使讀者對看似冷酷而客觀的考古科學大開眼界。而克萊因對個人世界和職業世界之間互動的審慎、寬厚且有時幽默的書寫,正是實現這一目標的原因。」──John Butler,《亞洲書評》(Asian Review of Books)
「Digging Up Armageddon得以對米吉多展開如此巧妙的歷史處理,歸功於克萊因的細緻入微研究,他強調了勞動、特權、政治和資本主義如何影響20世紀早期到中期在美國和歐洲的大部分考古學……如果不通過資本主義、勞工和政治的歷史鏡頭折射它們,就不可能談論在米吉多的發掘。」
Lydia Pyne(知名作家與歷史學家,著有Genuine Fakes: What Phony Things Can Teach Us About Real Stuff),《洛杉磯書評》(Los Angeles Review of Boo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