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教師安恩英★
安恩英可不是一般的學校護士,更是驅魔師!
她不只能看見青少年不純的思想,
更能在滿是鬼魂、邪靈的陰寒之地,進行驅魔任務。
這個詭異的校園充斥許多不成熟的情愛,與老師們之間的不滿,
整個學校環境也充滿某些暗黑的謎團,
精彩故事一觸即發……。
.Netflix簽下重量級影劇改編權,同名韓劇預計2020年度重磅推出!
.由高人氣的南柱赫、鄭有美擔綱主演,作家鄭世朗作品改編!
奇幻、搞笑的驅魔劇,讓人不禁想窺看青春校園隱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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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短暫地鳴發生的同時,走道上的孩子們暈厥了。他們的皮膚扎進了某種東西。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受到攻擊……昏倒了一陣後又起身的孩子,開始一起朝著頂樓走去,對他們說話也完全聽不見……」
這是一部充滿奇想又搞笑的小說!
校園護士一天的日常,於焉展開!
書中以南韓首爾一間私立M高中的保健教師安恩英為主角,雖然她的名字和職業平凡無奇,但她並非普通的保健教師,更是一位驅魔師,全力處理、驅趕、安慰只有她才看得見的存在。
在安恩英看似溫柔婉約的白袍下,竟藏著BB槍與彩虹劍,準備好隨時收拾校園裡潛伏的邪惡思想與眾人的心魔。她不只幫助學生也幫助老師,包括處理那些飄浮空中的色色念頭與傷人物質。
而M高中的漢文教師也是學校創始人後代洪仁杓,他身上的巨大能量,對幫助安恩英能完成馳騁人間的任務,能起必要的作用。為了補充能量及保衛學校和平,兩人齊心合力,面對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奇異怪物、被學生們目擊到的詭異現象、隱身於學校各處的怪異力量……
作者筆觸簡潔輕快,小說鋪陳了關於霸凌、單戀、沒能結交工作上的朋友等不同的故事背景,傳達出利用自身所擁有的一切力量為善而非為惡,並幫助他人,是多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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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對著鬼開槍嗎?」
「不是,是一個不明生物的頭……你可以先抓住我的手嗎?」
「啊?」
「已經沒子彈了。」
恩英的嘴唇幾乎變得鐵青,她似乎連站立都很辛苦。仁杓儘管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仍將其中一隻手疊在恩英握槍的手上。
「兩手都要。」
他二話不說加上了另一隻手。恩英感覺到一股非常強大的氣傳了過來。
★五十人:得到與失去,始終會成為一種平衡★
活在世上,終究需要一點勇氣!
如同韓劇《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係》般,
從一間醫院,刻劃出百態人生!
率性的刺青師、跳鋼管舞的護理師、被男友劈腿的女大生……,
每個人可能只是彼此故事裡的路過者,
但都會是自己生命的主角,獨一無二的存在著!
韓國文學界具代表性的小說家鄭世朗最著名代表作,
窺看各種人生滋味與社會圖景,力道與話題十足。
本書如五十部微電影,藉一個個拼圖般的角色生命,
雕琢你我的故事。
.鄭世朗以拼圖式寫作的作品,榮獲《韓國日報》文學獎作品,繁體中文版首次面市。
.用再普遍不過的名字串聯,呈現韓國社會的真實面貌,真摯而深刻!
.韓國小說家、《保健教師安恩英》作者鄭世朗以細膩筆鋒的精彩代表作,讓你不只讀一次,更可以重複讀,從各個故事開始隨機讀……
如同書名,本書是由約五十篇人物的生命故事所組成的長篇小說。全書圍繞在首都一家醫院附近,被慢慢連結在一起的一群人為軸心。在不同人物組成的人生百態,包含大韓民國日常的絕望與希望:對腎上腺素成癮的急診醫生、渴望老公擁抱的傷心妻子、目賭女兒慘死刀下的母親、開車撞傷老公的家政婦、在開刀房昏倒的外科醫師、充當醫院人肉沙包的保全、愛書成癡的女子、從鷹架上墜落的工頭……等,無論是受害者家屬、性別認同、墮胎與避孕問題、公安意外與自殺問題等,將近年韓國社會、人間實相,都在作品中鮮活地呈現。
一如拼圖總會碰上的最困難階段,
景物再模糊,再不容易的人事物,終究仍會找到對的位子。
每個生命都是如此獨特與唯一。
「我視你如桌上的拼圖般熟悉,
但願書中的人物至少有一人和你相像,
並替你發聲。」 ——鄭世朗
各方推薦
宇文正(聯合報副刊主編)、夏曼‧藍波安(小說家)、凌性傑(作家)、陳慶德(作家) 、彭紹宇(作家) 全心推薦
「《五十人》是眾生相,也是百工圖,看似各自獨立的篇章其實相互呼應。每一個生命,每一個名字,從來不是孤立的存在。這本作品讓我看見眾生的病苦與死亡,以及生而為人的種種難題,並且在難題裡擁有自覓光芒的尊嚴。」
——凌性傑(作家)
「鄭世朗以百人面孔、五十人的故事,橫縱勾勒出人世間的苦酸愛戀恨悲悅喜,推薦給想更加瞭解韓國、我們生活現況的朋友一讀。」
——陳慶德(文化研究者,《他人即地獄》作者)
「圍繞在首都圈裡的某間醫院,宛如《三國誌》般內容豐富的小說。素材量龐大,不論是人物、題材、架構還是關鍵性的表現,都比其他小說多好幾倍。」
——小說家裴明勳(배명훈)於Twitter力推
‧作品榮獲「第五十回韓國日報文學獎」,該屆評審委員以「藉由強烈的可讀性與吸引力,重新喚醒社會連帶意識的作品」給予本書高度評價。
★保健教師安恩英★
選摘一 我愛你,Jellyfish
正逢梅雨季的暑假輔導課期間,一踏進校園,就飄來濃濃的鞋櫃氣味。短暫的暑假在炎熱的天氣中結束了,輔導課一開始,大家都板著苦瓜臉,但是因為可以穿便服上課,學生索性將服裝搭配當成一種樂趣,來熬過這段時間。可是昇權連對穿搭也不怎麼感興趣,了不起就是穿著天藍色細條紋的短袖襯衫,搭配棉質的褲子。他唯一關心的對象就只有一個。
惠炫。
惠炫和他一起上了小學、國中、高中,因為是個把所有想法全寫在臉上,心思透明的女孩,所以綽號叫水母。幸好,大家都是以發音聽起來比較可愛的「Jellyfish」稱呼她,否則喜歡上這個水母般女孩的我,該把面子往哪裡擺?昇權總是感到苦惱,因為很不巧地,這個隨和又可愛的生物,只看得見別人最好的一面,而且一旦有人告白,她就答應和對方交往。昇權總是想得太多而錯過時機。已經過了兩個學年度又一個學期,他才下定決心這次不再等待了,卻突然殺出一個不知道哪來的籃球隊隊長,到處宣傳自己今天要向惠炫告白。惠炫這個人,一定又會從這傢伙身上找到最正面、最燦爛的一面。
你需要的不是這個空有高個子、滿臉青春痘的籃球隊長,而是每天早上只看妳的眼神就知道,商店賣的三十六種零食中,妳會想吃什麼的我啊!昇權必須趕在籃球隊隊長之前找到惠炫。聽說籃球隊的人已經在泥濘的操場上,用花草排出一個愛心了。下雨吧,拜託下點雨吧。
第一堂課一結束,昇權立刻走向科學教室。她一定在那。怕熱的惠炫喜歡科學教室涼快的石地板,所以習慣躺在揚灰的窗簾底下。昇權都稱那個角落為「水母的夏日棲地」。
「趙昇權,你去哪?你今天遲到了吧?」
擔任班導的漢文老師把他叫住,但昇權裝作沒聽見,加快了腳步。雖然他這樣對待一個瘸了腿的人很過意不去,可是現在無法停下來。
「成惠炫。」
他打開科學室的門,喊了惠炫的名字。我難道只能用這種冷漠的口氣,連名帶姓地叫她嗎?惠炫不在這,已經太遲了。這對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來說頗為絕望,那股絕望的苦澀在嘴裡打轉。
這時一陣刺痛,某個尖銳的東西扎進了頸後。
保健老師拿著鑷子朝向他並將長得像刺的不明物體拔了出來。
「這是什麼?」
我現在沒這個時間啊。昇權內心很著急,因為剛才捂著脖子走到保健室的途中,他看見籃球隊一年級生拿著吉他經過。保健老師仔細確認從昇權頸後拔出的東西後, 嘴巴似乎小聲地說了什麼,昇權頓時以為她是在罵髒話。大概是看錯了吧。
「傷口本身不大,但不知道有沒有毒。傷口周圍已經變色,看起來可能快發炎了,你提早下課去一趟醫院比較好。你是哪一班的?」
「二年一班。」
「我會告訴你們班導師。」
「不用了,待會我會請他同意早退。假如他不准的話,我再來拿證明。」
昇權像是顆子彈般從保健室飛奔出去。身後的保健老師嘀咕了一下,似乎還想留住他,不過既然已經把不知道是刺還是什麼的東西拔出來就好了。這些老師今天也特別煩人。
直到今天為止,保健老師安恩英對於只需要處理一些瑣碎小事,但沒什麼大事發生的學校生活,感到滿意。
恩英低頭觀察著從男學生頸後拔出、看起來疑似來自動物身上的物質,同時嘴裡小聲碎念。那聽起來的確很像髒話。其實恩英因為是在學校才硬把話吞了回去,不然她算是個常罵髒話的人。她不忍心嚇到學生,所以沒說出那個東西可能是某種不明生物的指甲、鱗片或骨頭,雖然看見毒素從他的後頸順著血管擴散開來,卻難以猜測纏上他的是何方凶煞。剛才是不是應該幫他消毒呢?算了,反正那是無法憑酒精就能對付得了的種類。在抓到它的本體之前希望他沒事。恩英很掛心,認為該讓他和本體離得越遠越好才是。
不管怎麼想,都覺得這間學校一定有問題,從上班的第一天開始就感覺到了。很遺憾地,安恩英也不是什麼平凡的保健老師。她的手提袋裡隨時都有BB槍和刀柄狀似漏斗的七彩玩具刀。一個好端端的三十多歲女性,竟然必須每天帶著這些物品出門,說實在的,她也不甘願,但這都是逼不得已。其實,正因為她不是個平凡人,才需要這麼做。安恩英是個總被朋友開玩笑稱為「認識的哥哥」、性格瀟灑的私立M高中的保健老師。她就是傳說中能看見別人所看不見的東西,而且有能力對付它們的女子。
是從什麼時候擁有這能力的?應該說是原本就有吧。恩英很早就瞭解自己和其他人活在不同的世界。她開始明確地意識到這個事實,是在十歲的時候。媽媽興沖沖地打算裝潢以遠低於市價購入的房子,在準備要打掉廚房隔牆時,恩英卻全力阻止她。她辯稱原來的結構已經很好,只要貼個壁紙就可以了,還威脅媽媽,如果硬要大費周章地拆除再裝潢,她就要跟爸爸住了。牆裡有一位面容稍微憔悴但很和善的阿姨。要是讓媽媽知道這些事,絕對沒好處。十歲的恩英坐在餐桌吃麥片時,牆裡的阿姨常靜靜微笑望著她。她的眼神沒有敵意,所以沒關係。像恩英這類的人,勢必要從很小的時候,就發展出能辨識敵我的直覺。
她也不是只能看見死去的人,活人會製造出更討人厭的東西,像是校園裡到處看得見、充斥在空氣中的,那些裸體的幻影。啊啊啊,真討厭青春期的小孩。恩英沒看見什麼東西的時候,就會嗖嗖地揮動玩具刀,揮去孩子們的色情幻想。孩子竟然從這麼小就有奇奇怪怪的喜好。所以說,恩英看到的其實是一種靈的外在物質,那些從死去的、活著的物體所散發出,尚未經科學驗證過的微粒子凝聚體。這些類似奈米果凍的凝聚體的黏性,會隨著種類與生成的時間而異。已死亡的東西反而不太容易凝結,活生生的人才是問題所在。青春期,真是難纏又討人厭。
玩具刀槍只要經過恩英本人元氣的加持,便能用來對付那一團團的果凍。BB槍每天可射出二十二發子彈,塑膠刀則可使用大約十五分鐘左右。再加上埃及製安卡十字架、土耳其的惡魔之眼、梵蒂岡的玫瑰念珠和浮石寺念珠,以及京都神社的健康御守,總共可以發射最多二十八發、使用十九分鐘之久。保健老師安恩英的人生,是如此充斥著宗教崇拜氣息。
幾年前恩英人還在教學醫院,既然不以驅魔為業,就得賺錢過活,雖是低空飛過錄取門檻,仍舊考上護理科,接著便一直待在醫院裡。醫院和學校,對她而言根本是同一個地方。當初為什麼偏偏選擇當護士?不對,不是這樣。她對於這個問題,每一年都有更深的體悟,應該不是人選擇了職業,而是職業選擇了人吧。基本上,她並不喜歡類似「使命」的字眼,因此與其說是認同與接受這份工作,不如說是早已放棄了輕鬆的人生。在醫院的時候,她做的都是些苦差事,過得比現在還不堪。幾年之後,恩英對於凌晨必須在醫院走道上進行漫長的戰鬥,已經感到很吃力,所以決定好好利用大學時就已考取的保健老師證照。如果驚悚和色情兩者中只能擇一,她當然選擇色情。
然而這學校除了色色的果凍以外,學生脖子上還會被扎進某個邪惡的東西,難怪她一踏進校園的瞬間就感受到陰氣。她註定擺脫不了這乖舛的命運。
恩英將BB槍和玩具刀藏入長袍、插在腰後,然後走出保健室。(……)
短暫地鳴發生的同時,走道上的孩子們暈厥了。他們的皮膚扎進了某種東西。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受到攻擊,其中雖然有很多人昏倒了,卻不是全體。昏倒了一陣後又起身的孩子,開始一起朝著頂樓走去,對他們說話也完全聽不見。而未受到攻擊的孩子看到這超乎尋常的景象相當驚愕,只能一邊阻攔正盲目踏上階梯的朋友,一邊跟著他們走上頂樓。
人已經在頂樓的昇權開始攀爬鐵絲網了。在操場上目擊這一幕的孩子們驚聲尖叫,而惠炫甚至連叫都叫不出聲音。
在這一片混亂中,完全沒人注意到保健老師將厚底室內鞋脫下扔掉,只穿著絲襪在走廊奔跑。
仁表追不上一個箭步飛奔出去的恩英,只好先往辦公室去。學校已經面臨即將徹底失控的最糟境界。在孩子們高八度的尖聲慘叫中,他試圖找到一些能派上用場的資訊,卻徒勞無功。即使老師全都衝到走廊上,仍舊難以控制現場狀況。我在地下室一定是做錯了什麼。難道剛才不應該翻開那塊石頭嗎?要是那個來歷不明的保健老師先警告我就好了。總之,無論如何必須收拾這場面。雖然時候未到,但這學校遲早會屬於仁表,因此他也早已承擔許多責任。他走近傳真機,讓自己先靜下心來。儘管還沒有任何靈感,但在東方的經典文學裡,傳統男性在遇到離奇現象的時候,總能採取比預期還要更從容的姿態來應對。他才正在煩惱要不要再打一通電話去催促,不過個性直爽的大伯已經傳真過來了。面對龜速的傳真機,他都要氣炸了。解決這次的事情之後,首先就要換掉這台傳真機。
根據大伯親筆寫下的簡略說明,這是十八世紀當時的地方誌。針對學校所在地,僅有短短幾行敘述,而且由於古文書原本就沒有任何句讀,經過傳真又變得更模糊,因此他也不太有把握自己是否能看得懂。
從前有許多失去情人的年輕人在這投水自盡
(自古是池 夫失情人少者 以所投身)
近來人數正快速增長
(而近者其數逐日增加)
將屍體偽裝成自殺的他殺案等弊端叢生
(見打尸以自決僞飾 委棄於此 其弊已甚)
而且淡水魚、蟾蜍、蜥蜴等正以屍體為食,不斷增長肆虐
(又鮀魚蟾蜥 嘬其死體 肉附漸滋 其勢劇矣)
所以官府下令以土石填滿池子
(故 官府下命 使土沙塡其淵)
哇,幸好我是漢文老師。假如是同輩的其他科老師,可能連一個字都看不懂。以歷史老師的程度讀得懂嗎?仁表現在才對他選擇的主修感到得意,稍微陶醉了片刻後,又回過神來尋找保健老師。那個在外頭跑來跑去的女人,似乎正試著以他無法理解的方式阻擋這事態,不知道這個資訊能否幫上忙。
「昇權,不要這樣!昇權,昇權!」
惠炫開始喊他的名字,但昇權彷彿完全聽不見。雖然看不清楚昇權的臉,但他似乎完全沒往惠炫的方向瞧。
「我會過去,你別動,拜託在我到之前不要動!」
然而昇權已經越過下面的鐵絲網,爬到有刺的部分了。如果在清醒狀態下,應該沒辦法徒手攀爬,這果然非常不對勁。惠炫正在猶豫該繼續和他搭話或是跑上頂樓。
這時,發生了第二次的地鳴。操場上圍成心形的草全都倒下了。而操場內最靠近學校建築物的地面,也整個塌陷下去。其他孩子為了找到穩固的地方而向四方奔逃,惠炫則抬頭看著昇權。他緊抓著鐵絲網上的刺,撐起了上半身。惠炫心想一切都太遲了,正要閉上眼睛。
突然間,不知道哪來的棍子打中了昇權的後腦杓,於是他往後掉了下去。出現在頂樓邊的人,是不久前新來的保健老師。老師也開始以棍子一個個抽打其他正要翻越鐵絲網的孩子。雖然說這比墜樓好一點,但她不確定將他們打昏是否就能安心。
惠炫正快速跑向頂樓。
恩英以絕望的心情俯視著操場。
有一顆頭扒開泥地,鑽了上來。
其實很難判斷到底哪裡才是牠的頭,那是顆長得既像魚,又像青蛙,也像蛇的頭。扎進男學生頸後的,應該是它的鱗片。這好比是把非常醜陋的生物煮過後,再做成更醜陋的東西一樣,尤其是它的眼睛,很像是烤熟後變色的狀態。什麼啊,根本不是人的鬼魂嘛。而是更嚴重、更巨大的東西……
(未完)
選摘二 路燈下的金江善
──安恩英。
家門前的路燈底下,有人連名帶姓地叫住她,恩英想起來,會如此叫自己的只有那少數幾個人。縱使聲音很陌生,但疑心的對象太少,所以她立即認出了國中同學金江善。他的身高多了大約三十公分,雖然穿著西裝,但仍看得出以前那張臉。他在少年時期的表情原本就不像個少年,或許正因如此,她才比較容易認出來。
恩英很開心見到他,正準備打招呼時,卻意識到外表正常的國中同學,並沒有影子。
──妳幹嘛招呼打到一半?
發生了什麼事?還這麼年輕啊,為什麼?好多話已經到了嘴邊。然而恩英並非第一次經歷這種狀況,所以她只是平靜地邀請他:
「要來我家坐一下嗎?」
要是江善還活著,應該能聽見他蹦蹦跳跳跟著恩英走回家的腳步聲。最後一次見面,不知道是十六年前,還是十七年前了,能克服這段足以令彼此疏遠的空白期而找上門的,就是往生者神奇的知覺。
兩人以前就讀同一班,他們都各自度過一段困難的時期。當時的恩英比現在更不成熟,沒有人會主動和她說話,因為她有時會做出令人錯愕的回應,或是突然臉色發青地拍拍同學的背。光是這些行為,就已經讓她難以獲得同學的正面評價。每次恩英回想起那個年紀,最先感受到的就是遺憾。她心想,如果當時能更成熟一些,所有的事說不定會好轉。那是一段沒有人願意和她一起吃飯的日子。
江善也是獨自一人吃飯的孩子。不過這不是他的錯,而是因為比他大兩屆的姐姐的緣故。他久病的父親健康狀況不樂觀,母親也已經去世。大姐晚上在東大門打工賺錢,但二姐不知是因為年紀小或是本性的關係,選擇當搶錢的人,而不是賺錢的人。她的個頭僅超過一百五一些,卻十分凶悍;髮型雖綁得像隻兔子,卻是圈子裡的大姐頭。那類團體罕見地擁有類似近代王朝的權力結構,也就是和最強大的男孩交往的女孩,會成為她們當中的領導者。儘管她們的排名經歷好幾次激烈的更迭,江善的姐姐守住寶座的時間仍比其他人都來得久。
國中生原本就比高中生更不顧後果,更輕易訴諸暴力,所以學生都很畏懼江善的姐姐與她的同夥,而對於江善則是避諱多於討厭。江善並不屬於某個特定幫派,但有時候會和他們玩在一起。他會和學長姐,也會與同屆的人來往。他並非任何群體的成員,卻也不是外人。這種曖昧不明的態度,在一般來說是無法被接納的,但是因為姐姐的關係,他成了例外。
在學校時,江善向來都不聽課,只是一直畫漫畫。但他的手藝不凡,時下流行的動漫主角,他都能描繪地一模一樣,無論八頭身比例或三頭身比例。
恩英偶爾想起江善時,也很好奇他後來有沒有成為漫畫家呢?
原本還想問他要喝點什麼,幸好她適時吞回了這句話。恩英也慶幸上個週末已經打掃過了。無論在他生前或是死後,兩人之間都不是能輕鬆邀請對方進家門的關係。
(未完)
★五十人:得到與失去,始終會成為一種平衡★
選摘一
宋秀晶 聽命一切、準備婚禮的新娘
站在指導教授身後的年輕醫師仰望著天花板,不停轉動他的頭部角度,秀晶一眼看穿他那是在避免眼淚奪眶而出。秀晶心想,小杯子就算轉再多圈,也不會變成大杯子。幾年前,秀晶也經常像那名醫師一樣仰頭哭泣,雖然她不太清楚人類的淚腺結構,但她領悟到的技巧是,只要抬起頭把眼睛想像成是有水緩緩流下的排水口即可。
「我九月還要參加女兒的婚禮,至少在那之前要能外出行動……」
母親用討價還價和直接宣告的口吻說道。
「……我會建議您盡量提前舉行婚禮。」
一臉為難的教授如此回答。於是,站在後方的年輕醫師開始啜泣,他個頭嬌小,長相稚嫩,很容易被人誤以為是國中生。我都沒哭了,你有什麼好哭的。秀晶努力將視線轉移到其他地方,秀晶早在當初得知母親罹癌時就已經哭過好幾回,這次則是得知母親的癌症又再度復發。她和母親都變得更知道要專注於如何有效運用剩餘時間,而不是只有一味哭泣。從母親的電腦斷層片能一眼看出癌細胞的分布位置,就算不是醫生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母親一開始其實只是乳房癌,但到後來癌細胞沿著淋巴擴散至大腦,教授都還未開口解釋,母女倆就已經找回了異於常人的平常心。
「看來的確是需要提前了。」
雖然秀晶的心裡彷彿有某樣東西迅速迫降,但她依然沒有流淚,因為母女倆要做的事情還很多。母親一走出醫院,秀晶便致電婚宴會館拜託他們協助更改日期,讓婚禮提前舉行,但是當客服人員語帶為難地表示不便更改時,母親一把搶過了電話,並告訴對方即使是尷尬的時段也無所謂,只要能將婚禮提前舉行即可。
「我的癌症擴散了,剩沒多少日子能活了。」
她這是又想惹哭誰啊,拜託別說了。秀晶感到有點頭痛,雖然本來就有打算結婚,但是自從母親掌握了這門婚事的主導權以後,一切就變得有點失控,任誰都無法阻擋母親堅定的意志。
「我們都穿貴一點的韓服吧。喔,對了,我當天會穿粉紅色的韓服哦!」
其實結婚本來就是女方穿紅色系韓服,可母親卻用「我先選定粉紅色嘍!」的口吻向親家母宣示,導致秀晶滿臉尷尬,不曉得該如何面對未來的準婆婆,性格溫和的男友和男友母親就這樣被秀晶的母親牽制。過去在電視上收看南極的破冰船紀錄片時,秀晶還曾想起過母親,尤其是她那毫不留情、直來直往、向前衝的性格,簡直像極了一艘破冰船。秀晶小時候也是被母親任意擺布,但是隨著年紀漸長,她發覺唯有自己可以控制母親,於是開始扮演起世界和母親之間的橋梁,擔任緩衝角色,父親和哥哥反而起不到緩衝作用。自從母親罹癌以後,秀晶也變得有點力不從心,沒有任何宗教信仰的母親,隨著生命日漸倒數,變得愈來愈像古代的長鎗,可以毫不猶豫地把任何東西刺穿。
秀晶坐上了母親用她那所剩無幾的力量去轉動的輸送帶,完成了籌備婚禮的各個步驟。母親就像一名婚禮顧問,帶著勢必要將全國婚紗統統看過一輪的決心參觀婚紗,甚至還跟去婚紗攝影棚不停嚷嚷著自己來日無多,最後被她成功要到婚紗照最多張數,然後還把所有家當都投資在婚宴會場的鮮花布置,要求花藝師務必弄出最華麗的裝飾。
「當初哥的婚禮辦得那麼簡陋,這樣對大嫂不會不好意思嗎?」
秀晶終於忍不住說了母親一句。
「沒有啊,當時是因為……」
母親一臉就寫著「當時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會死啊」,秀晶看著母親的神情,又徹底敗給了她。當母親準備發六百張喜帖時,秀晶也已經處於半放棄的狀態,只希望其中能有五十張可以發給自己的好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幸好母親沒有在喜帖上宣告自己臨終在即的事情,秀晶猜想,這件事情應該會由母親的同窗好友像喇叭手一樣將消息散播出去。
然而,母親對婚禮過度干涉其實也有意想不到的好處,因為秀晶在婚禮當天早上絲毫不緊張,她的未婚夫看起來也老神在在。
「因為我們不是主角。」
「是吧?」
「是啊。」
秀晶私下拜託彩妝師,請她花更多心思在母親的妝髮上,那是一名平時只有專門服務明星藝人的大牌彩妝師,母親居然能邀請到她,還讓她一大早特地趕來。然而,秀晶一點也不好奇母親究竟是如何請到這名化妝師的。
秀晶的婚宴會館是在那一帶最高檔的,從新娘房看出去可以直接看到賓客們在紛紛入場,一席盛裝打扮的阿姨們走進了新娘房,感覺像是在對秀晶暗示:我是為了妳才如此精心打扮。燙過的頭髮、珍珠耳環、絲巾、貝殼胸針,統統擠在宴會廳入口處。秀晶看見許多熟悉面孔,卻也不乏素未謀面的陌生面孔。母親就站在人群之間,用秀晶聽不見聲音的脣語與人噓寒問暖。這是一場假裝成婚禮的告別式,一場華麗又體面的告別式。
看來是有人稱讚了母親的韓服,母親擺出了韓國古典舞蹈的姿勢,將一隻手優雅地高舉起來,並在原地旋轉了一圈。
Bling Bling。
也許母親所在的那裡正發出這種閃亮亮的聲音吧。秀晶不禁悲從中來,潸然淚下,她的淚腺似乎早一步認知到,日後當她回想起自己的大喜之日時,應該會想到母親在那裡旋轉起舞的樣子。唉,怎麼辦。秀晶急忙用手套拭去眼角的淚水。
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秀晶心想。不論是母親的強勢作風還是天天耍的任性,感覺都會被那Bling Bling的天真浪漫所取代,只記得她原地旋轉的美麗身影。
選摘二
李紀倫 對腎上腺素成癮的急診醫生
男子送來醫院時全身已經被刺了五十六刀,抵達醫院時心跳剛好停止。紀倫爬上男子的身體,開始進行心肺復甦術,由於早已渾身是血,所以看起來反而不像血,直到紀倫看見男子的傷口部位流出米粒時,才真正意識到那是消化到一半的米飯,是貨真價實的鮮血、活生生的一個人。他老是忘記,老是對病患無感。
「開吧,我們來做心臟按摩。」
當患者出現第三次心跳停止時,外傷外科研究醫師下達了這樣的指示。雖然感覺已經沒救了,兩人卻依然打開了男子的胸腔,親自按摩心臟。儘管院內的人經常嘲笑這名研究醫師是「心臟按摩愛好者」,但是在急診室被弄得血流成河的情況下,依舊不輕言放棄這點還是很令人尊敬。紀倫曾經親耳聽過這名研究醫師用乾燥脫皮的雙脣獨自呢喃:「還沒到最後。」後來這句話也不知不覺成了紀倫的口頭禪。
「到底是有什麼深仇大恨需要刺五十六刀?」
嚇到臉色發白的實習醫師問道。其實紀倫是急診學系的住院醫師,才剛滿一年,也只比實習醫師多一年資歷,所以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被刺這麼多刀。站在一旁的警察正在等待。由於紀倫不慎踩到地上的血跡,害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他是一般人嗎?」
「誰知道呢。」
「我看他沒有刺青啊。」
實習醫師有所不知,其實紀倫身上也有兩三個不小的刺青,手臂上有一個圓形刺青,正好標示著注射靜脈的位置,看起來很像鬧著玩刺的,腰間則刺著兒時喜歡的蜥蜴卡通圖案,所以在這個年代要用刺青區分一般人和黑道是很困難的。以當下情況來看,只知道該名男子有吃晚餐,而且是在那些吃下肚的白米尚未消化完全的狀態下遇害。紀倫換了一件白袍,洗手時重新回想起男子消化未完的軟爛米粒觸感。但他即將忘記這一切,約莫在下週左右的時候。
當初報考急診學系的學生,大部分都有著天生對腎上腺素較弱的大腦,對體內物質成癮的人生,會不會比對體外物質成癮的人生好呢?紀倫獨自思索。他偶爾會對此感到好奇,因為他的人生有絕大部分都是被腎上腺素所支配,從他三、四歲站在樓梯高處往下跳的時候、七歲坐著雪橇一路沿著坡度陡峭的滑雪道滑下去開始即是如此,他想要尋求更刺激且充滿危險性的危機感。即便打過幾次石膏、受過幾次傷,也無法使紀倫停止。假如是對酒精或毒品成癮的患者,大家可能還比較容易理解,但紀倫是對腎上腺素成癮,不停讓自己受傷,總是使身邊的人牽腸掛肚。雖然都說他是因為還不夠成熟懂事才會如此,但其實紀倫心知肚明,問題出在腎上腺素,一直以來都是因為它的緣故。
紀倫大學時期參加的滑雪隊名是「腎上腺素愛好者」,感覺也沒有比這更合適的隊名了。要是大三那年沒有發生那起滑雪導致十字韌帶斷裂的事故,他應該會一直靠極限運動來滿足心底那份慾望。他在膝蓋接受韌帶移植手術前,每到冬天就一定會去滑雪,其他季節則是騎腳踏車,後來為了做移植手術而住院時,他發現原來動手術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他心想,這才是真正刺激的事,然後面帶微笑地從麻醉中甦醒。由於他當時主修的是生命工程,所以很幸運地比其他人更容易進入醫學碩士班,實習結束後曾在外科和急診學系間猶豫不決,但是他沒花太多時間思考,很快便發現急診學系能使他腎上腺素分泌更加旺盛的事實。
這禮拜很奇怪,剛好來一堆情況棘手的病人,被刺了五十六刀的男子是在禮拜一送來的,禮拜四又送來一名頸部已經被人砍掉四分之三的女子,與其說是女子,應該說是女孩才對,而且雖然是早已看盡各種恐怖畫面的急診室,但是當救難人員把手放開時,所有人都對那怵目驚心的畫面感到不寒而慄,紀倫絕望地實施著心肺復甦術,女孩其實早已失血過多身亡。「還沒到最後」,紀倫仍然不願意放棄,按壓到早已斷氣的女孩肋骨斷裂為止,終究只是徒勞。這次沒能走到按摩心臟那一步。
「……鋸齒刀?」
紀倫低頭望著那遭人砍掉四分之三的脖子,整顆頭鬆垮垮地掛在僅剩的四分之一皮膚上。
「不是,聽說是蛋糕刀。」
站在一旁的救難人員說道。
「怎麼能用塑膠蛋糕刀把脖子……」
「不是那個,是不鏽鋼材質的麵包刀。」
紀倫因實習醫師說的蠢話而長嘆了一口氣。女實習醫師默默衝到角落去找垃圾桶嘔吐,男實習醫師則是微微的眼眶泛淚,因為這名患者看上去還帶有一些稚氣,實在不應該遭受如此殘酷的虐待。紀倫換掉了身上能換的衣物,不過看來鞋子只能交給洗衣店代為清洗,因為鞋墊已經沾濕,分不清是汗水還是血水。他對於自己當初購買網狀透氣材質的運動鞋感到有點後悔。
正當他終於能停下來喘口氣時,從症狀較不緊急的患者等候區(黃色區域)中,看見了一名不停在搖頭晃腦的患者。
「那名在跳搖頭舞的大叔是喝醉了嗎?」
「不是,聽說是有東西進到他的耳朵裡。」
好不容易止住淚水的實習醫師回答。紀倫拿著耳鏡走向了該名大叔。等待已久的大叔滿臉倦容,當紀倫用耳鏡檢查大叔的耳朵時,頓時使他屏住了呼吸。
蜜蜂……
那是一隻活生生的蜜蜂,他和一隻還活著的蜜蜂四目相交。
雖然紀倫在這之前也有幫患者從耳朵裡取出過一些小蟲,但是體型如此大的昆蟲倒是頭一遭。紀倫為了不讓大叔發現自己有受到驚嚇,努力用冷靜平穩的語調請實習醫師去拿利多卡因麻醉藥過來。
「可能會覺得有點不舒服喔!」
雖然要殺死一隻還活著的蜜蜂實在有點於心不忍,但是紀倫也別無選擇。他看著蜜蜂溺死在麻醉藥裡,等待了一會兒再將其取出。他對於這位大叔等了兩小時感到十分愧疚,畢竟在他耳裡可是有著一隻活生生的蜜蜂,能夠忍到現在算是罕見的淡定。紀倫為了表示安慰,他將那隻取出來的蜜蜂放進了一個小罐子裡,送給大叔。他暗自心想,雖然不論怎麼回想,都還是找不到可以盡早幫您治療的空檔,但還是辛苦您了。
「呵。」
大叔的耳朵應該會因為被蜜蜂螫了一下而疼痛不已才對,神奇的是他看見那隻蜜蜂以後居然笑了,應該是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會有那麼大一隻昆蟲在他的耳裡。大叔拿起罐子輕輕搖晃了一下,滿臉無奈。實習醫師們也紛紛湊上前去觀賞這隻蜜蜂。
後來紀倫都是在處理一些比較瑣碎的事情,諸如一些生病的小朋友來打退燒藥、一對夫妻行房時無法順利取出按摩棒而跑來急診室求救,還有好幾起摩托車事故、一兩起腳踏車事故,再加上幾名惹人厭的醉漢。
紀倫決定先去吃點東西,將急診室暫時交由實習醫師們留守。每次做完心肺復甦術以後都會使他飢腸轆轆,腎上腺素大量分泌完一波過後伴隨而來的飢餓感總是令人難以忍受。紀倫走向院內的便利商店,挑了一個漢堡,他一邊吃著用微波爐加熱過的漢堡,一邊心想,希望下次值班的時候也能有這麼多患者被送來,而且最好是有機會救活的那種。
他覺得急診室就像一座遊樂園,雖然是慘不忍睹的遊樂園,但依然是個不折不扣的遊樂園。
這位腎上腺素愛好者感到心滿意足。
選摘三
權慧婷 迷上跳鋼管舞的護理師
「權護理師,妳怎麼不學跳鋼管舞呢?」
當整形外科教授脫口而出這句話時,慧婷不禁懷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她聽過無數患者的無禮發言,這次卻好像是被醫生冒犯。在慧婷的認知裡,鋼管舞是美國電影中出現的街頭酒吧裡,幾名女郎倒掛在鋼管上一件一件脫去衣服的那種舞蹈。
「妳不是說妳腰不好?」
「……的確是不好。」
「醫院附近有開一間鋼管舞學院,我從上個月開始就已經在那裡學鋼管舞了,應該對妳也會有很大的幫助,可以訓練妳的核心肌群。」
慧婷再次感到吃驚,一名五十多歲的男子、整形外科教授,竟然在學鋼管舞。慧婷試圖在腦海裡想像那個畫面,但不容易。也是,難怪這位教授去年還說他打算要學皮拉提斯,看來興趣是喜歡嘗試各種新興運動。鋼管舞……雖然有點擔心這項舞蹈的由來,但是如果真要追究,皮拉提斯當初也是囚犯們在做的運動,所以應該都差不多吧?不,還是有點不一樣。總之,慧婷從小就滿喜歡玩單槓,而且腰痛的問題也愈漸嚴重,所以對鋼管舞多少產生了一些興趣。她在休假那天傍晚實際去諮詢過,順便參觀了一下學院內的器材設備,看上去不錯,也覺得應該會滿好玩的,於是決定報名參加。所幸慧婷報名的時段和整形外科教授不同。
剛開始練習的時候,因為身上的贅肉都會亂跑、肌耐力也不足,所以課才上到一半就感到痛不欲生,擠壓到鋼管的部位和不慎跌落地面的部位,也都會出現紅腫瘀青。慧婷雖然對於自己當初為了拿到折扣而一口氣報名三個月課程感到後悔莫及,但她還是沒有選擇放棄,算是滿有恆心和毅力的人,否則也不可能在大學附設醫院內待了五年之久。
隨著慧婷成功練會彼得潘姿勢以後,馬上又做到了超人姿勢。超人姿勢可以變化出無數種姿勢,她也變得可以做到各式各樣的平板撐動作。要學習的新動作多不勝數,那些動作都是由鳥類、甲殼類、陌生國家的名字來命名。其中最有趣的莫過於旋轉動作,尤其是在練習天使旋轉、消防隊旋轉、妖精旋轉時最為開心。動作與動作之間的連結點開始變得愈來愈流暢,慧婷也成了向同事、護理師們推薦鋼管舞的那一方。
正因為如此,二十九歲的最後一天,和朋友們一起去夜景可以盡收眼底的夜店時,才會無法錯過店裡設置的鋼管。十二月三十一日是每個人都會想要放鬆狂歡的日子,香檳酒也比平常更容易使人買醉。那裡的鋼管一直都沒人使用,看著空無一人的鋼管,慧婷突然很想上去表演一段。「那個我會!我要跳給你們看!」她開心地踩著石頭爬了上去,沒有一個人上前制止她不能這麼做。當她跳完一連串中式劈腿、蝦子、阿萊格拉、人體直升機、鐵達尼、火箭人、花豹等動作以後,最後以快速旋轉收尾,跳下了鋼管。夜店裡播放的音樂正好適合跳鋼管舞,DJ甚至刻意為慧婷選了合適的音樂,當她跳到一半時,人潮開始紛紛聚集,最後還有聚光燈打在她身上,使她舞得陶醉又盡興。朋友們奮力地為她拍手叫好,其他人也不停歡呼,這是她心目中迎接三十歲的方式,那天她甚至笑到喉嚨沙啞。
然而,慧婷萬萬沒想到,當天有許多人都用手機拍下了她跳鋼管舞的畫面,加上最近的智慧型手機攝影鏡頭規格都愈做愈好,所以慧婷的臉也都被拍得一清二楚,而且過程中還有一點小走光,因為她那天穿的不是平日練鋼管舞時穿的運動服,所以上衣的釦子不小心解開,露出了一點內衣,她卻渾然不知。一開始慧婷也不知道自己有被民眾用手機錄影,但是過沒多久,就有愈來愈多患者認出她。這個消息馬上在患者與醫護人員之間傳了開來,同事們也紛紛責備她:「我們的職業本來就很容易被人放大檢視了,當初怎麼這麼不小心!」然而,慧婷無法回嘴,只能暗自心想,用有色眼光看別人的人才是有問題的吧?為什麼明明我是被害人卻要我小心?
最後慧婷沒有受到任何懲處,只有被緊急調職,從整形外科突然換到新生兒加護病房。由於新生兒以及生病的新生兒根本不認得慧婷是誰,所以才會被調派到這裡來,而新生兒加護病房裡的寶寶每天都以慧婷難以承受的速度相繼離世,導致慧婷眼眶泛淚的次數也與日俱增。她甚至因為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憂鬱,導致有段時期連鋼管舞課程都缺席。後來慧婷在走廊上碰巧遇見了當初建議她去學鋼管舞的整形外科醫師,她卻先閃避了與他的眼神接觸。
那天剛好有一名出生第四天的寶寶離開人世,傳聞孩子的生母也尚未甦醒。一名實習醫師站在走廊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院內提供的衛生紙都只有質地粗糙、容易飄散灰塵的那種款式,慧婷從口袋裡掏出幾張較為柔軟的衛生紙遞給了實習醫師。這名實習醫師身材嬌小,醫師袍穿在他身上顯得十分鬆垮。實習醫師擤了擤鼻涕,抬頭望向慧婷。
「哦!」
實習醫師一眼認出慧婷的表情,令慧婷心想:「難道就連這小個子也有看影片?」她感到一陣背脊發涼。
「我也想學那個!」
「啊?」
「我這輩子比腕力從來都沒有贏過,假如學那項運動,比腕力應該也會……。」
雖然不曉得是不是裝出來的,但是看起來還很稚嫩的實習醫師臉上的確泛著純粹讚嘆的表情,使慧婷鬆了一口氣。
「急診室醫師當中也有一名是極限運動愛好者,看來我們醫院裡有滿多人喜歡做這種運動嘛!」
「哦……」這次換慧婷小聲地發出了聲音,原來這名實習醫師把鋼管舞想成了極限運動,其實鋼管舞的本質的確更接近極限運動,雖然這是連慧婷都早已遺忘的事實。她下定決心要重新報名鋼管舞課程,她的身體早已等不及想去練習。
「要和我比比看腕力嗎?」
「我說這位實習醫師,你是不是經常被人說你不長眼呢?」
實習醫師眼裡泛著淚光破涕為笑。凌晨時分,兩人坐在長椅上比腕力。雖然不曉得是不是實習醫師刻意放水給慧婷,總之最後是慧婷贏得勝利。
★保健教師安恩英★
作家的話
寫出這個故事的原因,單純是為了享受寫作的樂趣。我想,姑且試一次也沒關係吧。所以,假如讀到最後,卻還感受不到樂趣的話,就代表我失敗了。
安恩英這個名字,是借用最後一次任職的公司裡,某位行銷部門大學實習生的姓名。我借了她的本名和暱稱。雖然已經獲得她的同意,但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那是2010年的事了,安恩英小姐,如果妳還記得的話,麻煩聯絡我,我希望能報答妳。
剛開始將這個故事寫成短篇時,曾經諮詢漢文老師洪昇表,他是我很要好的前輩。受到他的幫助後,也想借用他的名字,但是他表示如果用自己的名字,感覺有點難為情,所以給了我他弟弟的名字,也就是洪仁杓。幾年後,我在前輩的婚禮上,見到相貌清秀的洪仁杓本人,他還不知道哥哥將他的名字出賣給我……我一直都覺得,寫小說和偷竊其實有點類似。
惠炫是幫我畫上一本書封面的插畫家名字,她的表情真的很容易看透,擁有像水母一樣的特質,我認為這項特質,正是成為一位優秀藝術家的必要條件。她也像書中的惠炫般怕熱,必須等氣溫下降才能畫得出來,她是我很喜歡的一位朋友。
而現實中的閔宇,完全不是會製造混亂的那種人,每次見面都會從他身上獲得很多素材,是一位很獨特又有魅力的朋友,而且他也是老師。我經常會對老師們感到讚嘆,在我眼中,這是個能為世界帶來正面影響的職業。
亞昤是我從六歲開始就很親的老朋友的名字。她本人以及她的名字,都給人一種彷彿鈴鐺聲般令人心情愉快的感覺。在書裡登場的時間似乎太短了,下次想在其它故事中再寫關於她的故事。
慧旼是我在連書都還沒出版,只發表過一兩篇短篇故事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支持我至今的一位姐姐的名字。老實說,現在我也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姐姐了。雖然這只是小說,但還是必須為了讓她吃蟲子,而想說聲抱歉。不過她應該也不會介意。
智煐是我喜歡的一位編輯前輩的姓名,我明明很喜歡她,卻拿她的名字替反派命名。她總會在寒冷的冬天買熱巧克力給我,今年冬天,該換我請她喝熱巧克力了。
為了確認我寫的故事是否符合私立學校的狀況,因此也諮詢了歷史老師劉承均。他是那種會願意接受我厚顏無恥的請託,幫我在出版之前確認校樣的好朋友。他真的幫了我很多忙。
除此之外,我還抽換掉某些人姓名的其中一個字來為角色命名,在這裡就不便一一公開了。因為這是單純為了樂趣而寫出的故事,所以好像永遠都能續寫下去。我希望有一天會再繼續創作後來發生的事。
鄭世朗
★五十人:得到與失去,始終會成為一種平衡★
作家的話
我想在空無一物的大型矮桌上,把片數繁多的拼圖統統倒出來,拼上好長一段時間,不論是秋天還是冬天,相信都是很適合拼拼圖的季節,每次這樣拼著拼著,人臉、輪廓明確的物體或帶有強烈色澤的部分總是很容易拼成,最後只剩下近似於白色的天藍色天空部分,不論怎麼拼都很難找到對的位子。當我拿起如此棘手的拼圖時,不禁讓我動了想要寫一本沒有主角的小說念頭,抑或是所有人都是主角、所以裡面會出現五十人左右的小說,就算書裡的每個人都只是接近米色的小人物,但還是能一一找到他們該待的位子,寫著寫著,不禁感到有些惋惜,因為幾年後也許能寫得更好也不一定。而在我寫完這本小說之後,又不禁認為這個故事還是得寫在二○一六年,所以最後還是默默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最令我感謝的是自這年一月起至五月止在Changbi部落格連載時,和我一同期盼這些根本不存在的小人物能夠安然無恙的讀者,透過那段連載小說期間,原先還看不太清楚面孔的這五十人,也逐漸變得像熟人一樣清晰鮮明。這些角色的面孔究竟是從何而來?感覺是從路上或者夢裡而來。我一直認為,這個世界之所以不會崩盤瓦解,是靠著一群擦肩而過的你我相連而成的透明網。
當我寫到第六十二.五頁嚷嚷著好累不想再寫時,多虧有不停勸我要繼續謝下去的金善英編輯,我實在欠她太多人情,最後我是寫到一千三百三十多頁時完成的,所以扣除掉六十二.五頁,剩餘的分量都是屬於金善英編輯的。
我要特別感謝將名字與人生、工作與生活片段借用給我的那些人,這本小說有許多部分都是從對話和訪談中獲得靈感。
最後,我想要向各位讀者公開幾個小秘密。
一、這本小說不小心變成了五十一人,我怕各位數著數著會發現怎麼多一個人而受到驚嚇,所以在此特別先向各位告知。主要是因為我寫太多,但又很難把書名改成「五十一人」,更何況有些角色人物沒有自己的獨立篇章,所以隨著每個人計算方式不同,也有可能變成是五十二人,五十三人等……。
二、當初在構思這本小說時,本來是想把書名取作「大家都在跳舞」,所以幾乎每一篇都有讓角色人物跳舞或擺動身體,但最終因為沒能讓這本書裡的全體成員都跳舞,所以只好更改書名。閱讀至此的讀者假如有意重新翻閱,那麼不妨在每一篇文章裡試著尋找看看有誰在什麼樣的情況及環境下舞動身體。
三、連結書中人物的另一項關鍵元素:蜥蜴,是現實生活中不存在的角色。
我視你如桌上的拼圖般熟悉,但願書中的人物至少有一人和你相像,且替你發聲。
二○一六年秋
鄭世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