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考古材料、出土文物、典籍記載,以象形文字為線索,尋源探流,重返三千多年前的古代世界,捕捉漢字文化樣貌。
這一本「說古事」的著作,用一種「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態度,求索幾千年前的漁獵農耕、起居飲食、衣服住物、天文地理、戰爭祭祀……。
用七十一篇的短文,援引《詩經》、《楚辭》、《尚書》、《論語》、《孟子》、《左傳》、《禮記》、《考工記》等典籍;以及一百八十九個古文物圖版,論證、解析幾千年以來的歷史文化演進脈絡。並從科學的角度發問,旁敲側擊古文字背後所隱晦的上古時代遺跡,進而著墨令人意想不到的先民思維與記憶。
由漢字象形的特徵,具體解說古人生活的細節,每個文字一筆一畫,皆是歷史的記憶刻痕,隱含了先民的智慧,描繪出古代文化的細緻與深度。閱讀這本追根溯源的短文集,宛若在推理、演繹古人生活片段的過程中,領略出古文字所獨具的豐富意涵,並且從中拼湊出數千年前的生活圖像。
許進雄
許進雄(1941-)
當代文字學學者,高雄市人。一九六八年受聘加拿大多倫多市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館遠東部整理館藏的商代甲骨文字,直至一九九六年退休,歷任研究助理、助理研究員、副研究員、研究員等職。在博物館任職期間,以半工半讀方式,於一九七四年得多倫多大學東亞系博士學位,並於一九七七年起在該系教授中國文字學、經學史、中國古代社會等課,歷任助理教授、副教授、教授等職。對甲骨研究特有專精,發形以甲骨鑽鑿形態的斷代法,於安陽博物苑甲骨展覽廳被評為對甲骨學有貢獻的二十五名學者之一。
著作有:《殷卜辭中五種祭祀的研究》、《甲骨上鑽鑿形態的研究》、《明義士所藏甲骨文字》、《中國古代社會》(中、韓、英文版)、《簡明中國文字學》、《中華古文物導覽》等十幾本專著,另有四十幾篇論文。一九九六年返台專任台灣大學中文系教授,後改任世新大學中文系專任教授,講授有關中國文字學、甲骨學、中國古代社會、中國文物等課程。
殷商已普遍使用毛筆
中國的漢字是與埃及的聖書體、美索不達米亞的楔形字,同為最著名的幾種獨立發展的古老文字體系。基本上,它們都是以圖畫式的表意符號為主體的文字。其他古老的文字或已湮沒,或發展成為拼音文字。只有我們中國的漢字,仍舊保留其象形文字結構的特徵,沒有演化成拼音,或被拼音文字所取代。
中國的文字雖與西洋的都同是源自圖像,但書寫的習慣卻很不同。書寫的方向,西方是先左右橫行,然後再自上而下。有時於某種時機而須上下行時,行列也是由左而右。不像古代漢字書寫的習慣是自上而下,然後又自右而左。人一般用右手書寫,自右而左的形式是較不切實際的,所以滿文和蒙古文雖也是上下直行,行列採用由左而右的形式。在臺灣,當橫書時,就發生了有人自左而右,有人自右而左的不一致現象。中國之有這種書寫習慣上的獨異性,完全是受古代書寫工具的影響。
迄今所知,有大量存世的中國最早文獻,是三千多年前用刀刻在獸骨或龜甲上的商代貞卜文字。因此有少數人誤會,以為商代的人是以刀刻字作紀錄的。甚至有人以為等到秦朝的蒙恬發明毛筆後,中國人才有以毛筆書寫的事實。不知商代的甲骨和陶片都有以毛筆書寫的事實。其實我們有相當的理由相信,商代的人已普遍用毛筆書寫文字。
從字形看,筆的初形是「聿」◎字。它在甲骨文作一手握著一管有毛的筆形。中國從來普遍以竹管為桿,乃於聿字之上加竹而成筆字。不著墨汁時,筆毛散開。但一沾墨汁,筆尖就合攏而可書寫、圖畫細緻的線條。甲骨文的「書」◎字就作手握筆管於一瓶墨汁之上。點明散開的筆尖沾了墨才可以書寫的實況。還有,甲骨文的「畫」◎字作手握尖端合攏或散開的筆,下畫一個交叉的圖案形。金文的「肅」◎字作一手握著筆,畫出較複雜的圖案形,以便依圖案刺繡之意。推知商代普遍使用毛筆,才以之表達與書寫、圖畫有關的意義。其實六千多年前仰韶文化的陶器,其彩繪已就可充分看到用毛筆的痕跡。
由於中國人寫字的筆尖是柔軟的毛作的。書寫的人可以控制一筆畫中有粗有細、有波折,呈現無窮的造形和體勢的變化。不像其他堅硬的工具,難作筆勢上的變化。中國書法所講求的美善外形和內在精神,需要長期的工力練習和一定的天分才情才能達到熟巧的程度。因此中國的書法才成為各種文字中一種很受崇敬的獨特藝術形式。
導致中國獨特的書寫方向應是其書寫的材料。任何有乾燥平面的東西都可以書寫。土石、布帛、樹皮等都可以利用。但從幾方面看,影響中國書寫方向習慣的是竹簡,而且起碼從商代已是如此。只因竹子易於腐朽,地下難於長久保存,才不易見到其遺留的痕跡。《尚書‧多士篇》有「惟殷先人,有典有冊」之句。典、冊都是用竹簡編成的書冊。甲骨文的「冊」◎字作許多根長短不齊的竹簡,用繩索編綴在一起成為書冊的樣子。「典」字◎字則用以表示重要的典籍,不是日常的記錄,故像恭敬地以雙手捧著的樣子。
竹子現今不是華北常見的植物。但在距今三千年的以前幾千年間,華北的氣候要較今日溫暖而濕潤,竹子並不難生長。以竹子當書寫的材料有價廉、易於製作、耐用等多種好處。只要把竹子劈成長條稍為加工,就可得平坦而可書寫的表面。再在火上炙乾,就易著墨而不朽蠹。在窄長的表面上書寫,由上而下作縱的書寫,遠較橫的左右的書寫方便得多。因為橫著書寫,竹片背面的彎曲會妨礙手勢的運轉和穩定。
甲骨文偶有橫著書刻的辭句。從後世的實例,也可推測商代有用木牘一類,有寬廣表面的東西。用毛筆沾墨書寫,墨汁乾燥緩慢。如果在可以書寫多行的表面上寫字,行列最理想是由左而右,手才不致塗污書跡。但是中國的習慣竟然是相反的由右而左。可以推測是由於主要用單行的竹簡書寫,寫時左手拿著竹片,右手持筆,寫完後以左手持放,由右而左一一排列,故而成為中國特有的書寫習慣。竹片編綴後可捲成一握,故以卷稱書的篇幅。後來雖於紙上印刷,猶有以墨線隔間,就是保持片片竹簡的傳統。
由於竹片的寬度有限,不但不能作多行的書寫,文字也不便寫得過於寬肥。因此字的結構也自然往窄長的方向發展。以致不得不把有寬長身子的動物轉向,讓它們頭朝上,四足懸空,尾巴在底下,如「馬」◎、「虎」◎、「象」◎等字都是如此。從龜甲、獸骨上的貞卜文字已是如此,可以推斷商代最普及的書寫材料是竹簡,不是木牘或布帛等有寬廣表面的東西。以竹簡書寫不必預計長度,可以隨時增加竹的數量,用木牘就不易確定需用的寬度了。所以後來雖有了紙張,但因受限於竹簡寬度的古老傳統,字形的結構也始終保持著向窄長發展的傾向。竹簡一沾墨就擦不掉,而且也不容畫掉它而在旁邊改正。只有用刀把字跡削去再寫。故於文字,「刪」◎以一把刀在書冊之旁表達刪削的意義。書刀就成為文士隨身攜帶的必備文具。有人不明白其用途,才誤會它是用來刻字的。
紙是中國對世界文明有大影響的四大發明之一。用竹簡書寫太過笨重,不便攜帶與存放。布帛又太過價昂。有人利用漂絮濾下的薄紙片,但產量太少,不足廣為應用。考古發現西漢時代已有利用植物纖維製成的原始麻紙,但太過粗陋,不易書寫。蔡倫於西元一○五年奏上他改良的新造紙法,以樹皮、麻頭、破布、破網等廉價的植物纖維,製成價廉物美的新紙。這種易於書寫而可大量製造的廉價紙,使文學的創作和流傳都急速發展開來。今日教育的能夠普及,廉價紙張的製造是其中一項重要因素。
自序
本書收集的文章是為《中央日報》長河版的專欄「說古事」撰寫的,其中有四十五篇曾經發表過。撰寫「說古事」的因緣起於一九八八年筆者接受臺大的聘約,到人類學系和中文系客座講課半年。中文系教授曾永義博士素知筆者有興趣用淺簡的文字介紹中國古人的生活,以普及此一方面的知識,乃介紹給《中央日報》長河版的編輯。編輯先生於看了一些樣稿後,覺得內容還適合一般讀者的趣味,於是決定推出「說古事」專欄,大致一星期刊出一次,每次約二千一百字,加上兩幅圖版。一九八八年九月十六日開始登載。不久也得到臺灣商務印書館同意以後集為專集出版。筆者本打算寫八十篇,但當筆者完成七十篇,而刊出約三十多篇時,獲悉長河版更換編輯,對「說古事」專欄的出刊不太感興趣,於是也就興趣闌珊,加上我自身的工作也忙,就因勢停筆了。
對於考古的工作,一般人認為它講的是與我們生活不怎麼相關,大致是講些幾千年前的陶罐子有多大,形狀怎麼樣等一類枯燥的東西,心裡早有排拒的念頭,並不想讀讀裡頭有何有趣的東西。筆者在臺灣學的是中國的古文字學,到加拿大後服務於博物館,也在大學兼課。為了博得觀眾的興趣,博物館的展覽著重於展示文物與社會的關係。筆者於無形中受其影響,也注意有關古人各方面生活的報導。試著在大學開課,用中國古文字所描寫事物的靜態和動態的圖像作引子,配合地下發掘的材料,以及典籍的記載,具體地解說中國古人生活的一些細節。發覺尚能被同學們接受,於是試著向更多的讀者介紹古代的文物和文明,在僑居地的中文報紙寫《加拿大安省博物館中國文物介紹》及《中國古代社會雜談》,兩個一千四百字的專欄,前後也刊載了一年半。本集很多文章就是依之加以擴充的。
本集的文章雖不是學術的著作,但採取的態度是學術性的,即資料都是有根據,或他人研究的成果。大部分的文章是對專門性的研究報告作了篩選,然後加以組織而敘述的,但偶而也對各種現象之間的關係作了一些聯繫和詮釋的個人意見。這些文章是一年間斷斷續續寫的,寫的時候也沒有特別的計畫。有時覺得某事件可能會引起讀者的興趣,有時則覺得某些問題雖不怎麼有趣,卻是重要的知識而一般人又不一定有所了解的。每篇文章都是一個獨立的單元,有時不免同涉及一事,而有詳略等不同程度的重複。同時,不少文章取材自不久前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拙著《中國古代社會》,也各有詳略,請讀者見諒。為閱讀的方便,現在不依出版的先後,而依性質相近的論題稍作編次。
作者在國外生活了二十一年,面對的大都是對中國文化不太熟悉的人們,對他們談中國文化,比較不會被認為膚淺。但在臺灣,不但精通中國文化的學者多,一般讀者對本國的文化也有相當的認識。因此在寫作時,一直顧慮所寫的內容太過平凡。正好在臺大教課期間的研究室與業師張敬教授的隔鄰,能夠時時請教。張老師不嫌麻煩,每篇文章都多少作些文字上的修飾,偶而也對內容提出質疑,更感激的是時時加以鼓勵,認為所寫的內容不是人云亦云,毫無創意的東西。使筆者有勇氣繼續寫下去。本集所涉及的學科多樣,筆者不免對其中有些問題只一知半解,務請專家不吝指正,撰寫宏文,共同來為擴展古史知識的普及而努力,是所盼禱。
一九九○年元月於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