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經典 牡丹亭

蔡孟珍

蔡孟珍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博士，專擅中國古典戲曲曲論、唱唸，舞臺爨演資歷豐富，在學界中以理論與實踐兼備而獨樹一幟。現任臺灣師大國文系教授、崑曲社指導老師、中華崑曲藝術協進會常務理事。唱唸做表典雅清麗，兼擅蘇州彈詞，曾獲文建會文藝獎。從事舞臺演出三十餘載，嘗主演崑劇折子戲二十餘齣，并錄製多種影音媒體典藏資料，享譽學林曲界。曾與大陸梅花獎得主張繼青、汪世瑜、蔡正仁及浙崑一級演員李公律合作演出，締造兩岸崑曲交流新頁。著有《近代曲學二家研究——吳梅、王季烈》、《琵琶記的表演藝術》、《曲韻與舞臺唱唸》、《沈寵綏曲學探微》、《曲學探賾》、《曲選》等專著，及學術論文數十篇。

　　前中國戲曲學院院長 周育德教授

彩色劇照圖說:
001〈遊園〉停半晌整花鈿/2015林語堂故居
002〈遊園〉與張繼青老師/1993 江蘇省崑劇院
003〈遊園〉姹紫嫣紅開遍/2006 臺北
004〈遊園〉與汪小丹女士/2013 江寧織造博物館
005〈驚夢〉則為你如花美眷 與李公律/2006 臺北
006〈尋夢〉陳文華教授詩 杜忠誥教授書法/2006 臺北
007〈寫真〉似孤秋片月離雲嶠/2006 臺北
008〈離魂〉當今生花開一紅/2006 臺北
009〈拾畫〉寒花遶砌荒草成窠 李公律/2011 臺北
010〈叫畫〉則被你有影無形盼煞我 李公律/2011 臺北
011〈幽遘〉幽谷寒涯 與李公律/2011 臺北
012〈回生〉則普天下做鬼的有情誰似咱/2011 臺北
013《長生殿．小宴》與蔡正仁老師/2014上海
《牡丹亭》諸本書影圖說:
001明萬曆間刊槐塘九我堂印本《出像牡丹亭還魂記》扉頁，現藏國立故宮博物院。
002九我堂印本卷端，鈐有「研易樓」、「山陰沈仲濤珍藏秘籍」朱方。
003清乾隆乙巳（一七八五）刊冰絲館本《玉茗堂還魂記》扉頁，現藏臺灣大學總圖書館。
004冰絲館本《牡丹亭》第十二齣〈尋夢〉
周序    
自序
‧〈湯顯祖「拗折天下人嗓子」質疑──兼談《牡丹亭》的腔調問題〉
‧《牡丹亭》「聲腔說」述論
‧《牡丹亭》聲腔說考辨──以聲腔發展、古籍詩文、曲牌音律等視角切入
‧善驅睡魔——《牡丹亭》中的科諢
‧從明清縮編版到現代演出版《牡丹亭》──談崑劇重構的幾個關鍵
‧《牡丹亭》場上表演的幾個問題
‧重讀《牡丹亭》的幾個門徑──以訓詁、音律、民俗、表演學切入
‧索解人不易得——大考《牡丹亭》的爭議
‧從清代文網看冰絲館本的避諱與評點
‧《牡丹亭》的世俗選材與民俗觀照（楊振良 教授）
‧大庾《牡丹亭》故事的地理傳說圈考察（楊振良 教授）
附：《牡丹亭》諸本書影

周序

　　蔡孟珍教授大作《重讀經典〈牡丹亭〉》即將付梓問世。這是一部見解獨特、風格獨具、內容豐富的學術論文專輯，是孟珍教授多年來研究《牡丹亭》成果的一次總匯。

　　四百多年前，湯顯祖的傳奇傑作《牡丹亭》「甫就本，而識者已口貴其紙，人人騰沸」，受到廣大讀者、藝人、觀眾、戲曲作家和戲曲理論家的激賞。人們出於對《牡丹亭》的喜愛，便產生了對它研究的莫大興趣。時至今日，湯顯祖研究已經逐漸成為學術界的一塊熱土，對《牡丹亭》的研究則是這方領地中最為絢麗的一角。

　　數百年來《牡丹亭》之盛名不衰，因為它不僅可供案頭清賞，也能奏之於場上，經典之名，當之無愧。熱愛湯顯祖和《牡丹亭》的研究者們由於各自學養的不同，功力的差異，在對這部經典的不斷重讀之中漸漸形成了兩種路數：一重文本，一重場上。

　　重文本的研究者大都認為自己不是度曲專家，更非搬演內行，只能從文本入手，在評論《牡丹亭》的劇本文辭，闡發《牡丹亭》蘊含的精神，剖析《牡丹亭》的人物形象等方面下功夫。與湯顯祖同時代，並且有交情的紹興才子王思任，自謂「予不知音律，第粗以文義測之」，對《牡丹亭》做了認真批點，是對《牡丹亭》文本研究的良好開端。其後，對《牡丹亭》文本研究的人士成群結隊。二十世紀以來，以《牡丹亭》為題的論文汗牛充棟，博士論文亦屢見不鮮，論其性質大都屬於文本的研究。

　　重場上研究的人士，則大多自認為是音律的行家，是熟稔「行家生活」的顧曲周郎，是崑曲演唱的權威裁判。他們精研《牡丹亭》的字字句句，挑剔湯顯祖不合格律的毛病，甚至親自動手改竄《牡丹亭》，其目的是要使《牡丹亭》「便吳歌」、「便俗唱」，更適合崑曲的演唱。呂玉繩、沈璟、臧懋循、馮夢龍、徐日曦等人所作的《牡丹亭》改本，都屬此類。時至二十世紀，海內外出現了多種《牡丹亭》的臺本，又有戲曲表演藝術家們著文談論《牡丹亭》的表演經驗，這是更具實踐意義的研究成果。

　　和這兩類研究者不同，蔡孟珍教授研究《牡丹亭》既重視對文本的研究，也重視對場上的研究，兩種路數合而為一。她提出重讀經典《牡丹亭》的門徑是從訓詁學、音律學、民俗學、表演學切入。 這條門徑當然是正確的。不過，指點門徑容易，真正走進去卻絕非易事。走進去而且有所發現，有所發明，更加不容易。這需要有非常全面的學術修養，而且要有場上搬演的切身體會。蔡孟珍教授恰恰是具備這兩方面的深厚根底，所以對如何重讀經典《牡丹亭》做了精彩的示範，取得了不同凡響的成績。

　　身為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的教授，古典文學的學養自是必修之功 ，而蔡孟珍教授於音韻學研究特別用力。音韻學屬於古代漢語研究的重要方面 。明清以來，漢語音韻學研究曾出現過幾位大家。南北曲音律研究，成果尤其豐富。但是，戲曲音律的研究在當今已經是一個學科冷門，從事者很少。蔡孟珍教授則有《曲學探賾》、《曲韻與舞臺唱唸》、《沈寵綏曲學探微》等曲學專著。她把這門學問做得很靈活，始終不脫離舞臺的實際。

　　蔡孟珍教授酷愛崑曲藝術。她在讀大學的時期，就追隨曲學名家夏煥新、焦承允、杜自然、許聞佩諸先生習曲。不僅擅長度曲，而且能登氍毹。她能演不少崑曲摺子 。她擔綱演出的《鬧學》、《 遊園》、《驚夢》、《尋夢》《寫真 》、《離魂》等《牡丹亭》的摺子，都很精彩 ，經常受邀到國內外表演，廣獲好評。她以精湛的崑曲學養，成為多個曲社的指導教師。

　　正因為蔡孟珍教授在戲曲領域是一位既有學又有術的學者，所以她的文章經常有獨到的見解。比如，在討論湯顯祖創作《牡丹亭》究竟採用何種聲腔時，學界說法很不統一，有說是弋陽腔，有說是宜黃腔，有說是海鹽腔，有說是崑山腔。蔡教授從湯顯祖詩文的表述、古典曲論的規範、音樂格律、民俗背景、表演藝術等多種視角做深入的剖析，再加之以自己演唱崑曲的體驗，則提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見解。

　　她在評說《牡丹亭》的明清縮編版的時候，從結構、詞采、音律、賓白、科諢等多個方面著手，分析諸種改竄本的成敗得失。臧懋循、馮夢龍再世，恐亦會首肯。她評說當代幾種《牡丹亭》的演出本，不僅評論劇本的改編，而且品評演員的身段表演，她時時揣摩《牡丹亭》原作的意趣神色，又時時不離場上的唱做念舞。觀察之精細甚至涉及到舞臺美術、燈光配置，和服飾穿關、道具取捨等細部。她對當前國內外多種《牡丹亭》的演出，做了全面的檢閱，做出了非常中肯的評說。諺云：「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蔡孟珍教授是真正的崑曲內行，深諳氍毹三昧，她才能有如許多的發現，才能揭示如此多的奧秘。所以讀蔡教授的文章，你會感受到一種別樣的滋味。

　　我相信，讀過蔡孟珍教授這些別開生面的文章，關心崑曲重構的人士會受到有益的啟發，崑曲的從業者會得到寶貴的教益，普通讀者也會增長許多見識。這幾年中國大陸學界舉辦過幾次湯顯祖學術研討會，我有機會當場聆聽蔡孟珍教授的高見。蔡教授發表的許多見解，與吾心有戚戚焉。

　　我和蔡教授初遇于遂昌，再見於臨川，相會於北京，是湯顯祖當年留下的足跡引導我們這些同道追慕者相聚相識。在與蔡孟珍教授相識的同時，我也認識了她的賢夫君楊振良教授。楊先生是民俗學專家、民間文學專家，他的文章充滿情趣，我十分愛讀。

　　在學術研討會上，只能是與會者才有機會聆聽蔡孟珍教授的論文。現在，蔡教授的多篇論文集合在這本《重讀經典〈牡丹亭〉》裏，將會使更多的對湯顯祖和《牡丹亭》有興趣的人士，接觸和瞭解蔡教授的理論。

　　讀過蔡教授的文稿，難掩先睹為快的喜悅，於是就說了這番話。不知讀者諸君是否與我有同感。

周育德
2014年1月25日於北京陶然亭西半步橋

自序

　　經典，彷彿正因為是經典，而越少出現真正能解構它的人。而藉著重讀經典，能將前賢研究關注未盡全面或值得商榷處，作一番檢視釐清，這在重現原著精神上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在晚明「俚儒之稍通音律者，伶人之稍習文墨者，動輒編一傳奇」的社會風潮裡，湯顯祖《牡丹亭》以其　姿妍骨、斫巧斬新的風華，從曲海詞山中超拔而出，震耀千古，成為舉世矚目的經典。正因為它是經典，一般人想要完全讀懂它，幾乎不可能。因為湯翁負不世之才，冰絲館本作者說他「博極群言，微獨經史子集，奧衍閎深，即至梵筴丹經、稗官小說，無不貫穿洞徹。」其詩文尺牘數逾兩千，「臨川四夢」劇作的影響力，更是天縱逸才而詞致奧博，世上鮮有相與頡頏者。而戲曲又是一門多元的綜合文學與藝術，它由「文士作詞，國工製譜，伶家度聲」所融鑄而成。因而在研究方法上，既需要高屋建瓴，宏觀地縱向體察戲劇史進程的發展軌　，橫向關注諸多聲腔劇種的雅俗傾向，更需要勤懇細緻的辨析能力，就中古文根底的訓詁功夫，斠譜訂律的音樂素養，以及舞臺搬演的藝術認知，幾乎都成為不可或缺的核心學問。

　　本書雖是將舊稿略加詮次而成，然學術日新月異，學界舊說儘管曾被多所徵引，在新證出現時，也只能斷然捨棄，故而校訂過程中，每多參酌損益以求補苴罅漏。所錄篇什，就中有關湯顯祖創作《牡丹亭》時，究竟以何種腔調唱演？此論題學界眾說紛紜，有倡言弋陽腔、宜黃腔者，有主張海鹽腔、崑腔者，或謂湯氏並非專為某腔而作，由是益發凸顯此問題之複雜與重要。當時剛上研究所博一的我，也為文參與這場論爭，驀然回首，瞬已廿載，期間陸續撰成三篇，嘗試從「聲腔說」產生之因緣、《牡丹亭》之曲文格律（平仄、韻協、宮調）、湯氏暨明清友朋門生相關詩文、戲神崇拜、江西廣昌孟戲，以及曲牌音律等視角，舉證推闡《牡丹亭》唱演由海鹽到崑腔之遷化歷程。其他諸篇，則分別就《牡丹亭》之科諢、評點、明清改本、現代演出版與臺灣大考試題等問題，談歷來對《牡丹亭》的文學解讀與場上搬演所出現的瓶頸，冀望從訓詁、音律、民俗、傳統表演學切入，對這部舉世知名的經典重新作一番判讀。

　　在爬梳文獻的煩瑣過程中，《牡丹亭》斐亹有致、真味沁齒的曲文，有如薰風佳釀，足令人消憂忘倦。而如此精緻的文學與表演藝術，曾在明清藩邸戚畹、金紫熠耀的家樂戲班中爨演，席上珠喉婉轉、美度綽約的身影，也每每引來曲家墨客的品評顧誤，這般閒雅如詩的畫面，實在令人忻慕！於是，從案頭到場上，我何其有幸地能踏上氍毹，薰沐這份得之不易的風雅。崑曲世家許聞佩老師的正統南崑唱口、恩師杜自然的京崑格範、李柏君先生的武功根底，為原屬學院派的我敲開一扇扇通往舞臺的奇妙之門，接著　紫嫣紅的戲路就此展開，由貼旦、閨門旦、正旦、刺殺旦到雌大面，臺上搭檔演出的崑劇名家張繼青、蔡正仁、汪世瑜、李公律、汪小丹等先生，更是唇齒吐珠玉、體態繡文章，將如雲過月、嬌花照水的仕女，偉岸嶔崎、器宇軒昂的帝王，玉樹臨風、清標俊逸的才士，一一活現在如夢似幻的舞臺之上，讓我在臺上即便心旌搖盪，依然須理智地演好自己的腳色。滿心領受這世界級文化　寶之餘，也著實憬悟藝術薪傳的文化使命。

　　在本書付梓之前，回顧所來徑，那笛韻悠揚處，水袖蹁躚時，總讓人凝眄神移，而摩挲外雙溪故宮古色照人的萬曆本原件，臺大總圖裡歷經歲月蠹蝕斑斑的冰絲館本，已然成為腦海裡難以抹去的美好剪影，在在觸人浮想聯翩。脫稿之際，北京周育德教授慨然為本書作序，先生碩學鴻儒的器識、雅俗兼賅的學養、充滿機趣的話語，每每示我南針，讓人心目豁然，而外子楊振良教授有關民間文學的兩篇專業論文，也為《牡丹亭》研究提供不同的思考面向，在此一併致謝。我自知能完成這些論點，均是幸賴善緣方能得聞法要，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謹以本書就教海內外博雅方家，祈有以啟我。

蔡孟珍
2014深秋於臺北．度曲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