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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文字社會的歷史

有可能研究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史嗎？

石川博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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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

非洲大陸中，位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地區被稱為「撒哈拉以南非洲」。德意志哲學家黑格爾（1770～1830年）視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居民為「既沒有發展、也沒有形成文化」的存在，並斷言當地是「欠缺歷史的封閉地區」。不只如此，在19世紀實證主義史學成形的過程中，有著非常強烈的傾向，將欠缺文字紀錄的撒哈拉以南非洲排除在歷史學研究對象以外。但另一方面，作為歐洲各國瓜分殖民地的結果，歐洲研究者開始嘗試使用口述傳統等資料，來復原撒哈拉以南非洲各個地區的過去。在20世紀中葉以降的去殖民化，不斷摸索建構一個嶄新的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歷史全貌，嘗試克服由歐洲人所創立、充滿種族歧視文明論的學說。

論點

1.口述傳統能作為史料嗎？

即便是撒哈拉以南非洲，有些地方在歐洲人到來以前，就已經在使用文字；但在大多數的地區中，文字都是隨著歐洲人的腳步到來。在歐洲各國結束殖民地瓜分的20世紀初期以降，撒哈拉以南非洲全境都留下了文字紀錄。要使用這各種文字紀錄進行歷史研究，不用說自然是可行之事。

過去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存在著許多不曾使用文字的無文字社會。要知曉這些不存在於外來者文字紀錄裡的無文字社會，重要的就是口述傳統。由於傳承的過程中很有可能會出現落差，因此口述傳統不能滿足實證主義史學中作為史料的條件。但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無文字社會研究中，口述傳統留下的資訊相當寶貴，因此有許多研究者都用來進行相關的歷史研究。

隨著深入研究口述傳統，日漸明瞭其特質與無文字社會獨特的傳達資訊方式，比利時出身的歷史學者萬思那（Jan Vansina）倡應積極利用口述傳統來研究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史。萬思那藉由口述傳統作為主要史料，研究非洲大陸中央地帶的歷史；他在1985年發表的《作為歷史的口述傳統》（Oral Tradition as History），展現了如何將口述傳統應用在歷史研究的方法論，廣受好評。

在這之後，撒哈拉以南非洲史的研究順次進展，也運用了其他領域的研究方法。在2019年出版的《牛津非洲史研究方法論百科全書》（Oxford Encyclopedia of African Historiography）中，就列舉了過去半世紀間，撒哈拉以南非洲史的研究方法，如考古學、歷史語言學、民族誌、口述傳統等；至於近年運用的研究方法，則包括了植物考古學、動物考古學、人口學、遙測1、GIS2等。口述傳統的重要性雖然獲得認可，但也認知到其作為史料的極限，因此現在都會整合各種研究方法的成果，來探討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無文字社會。

2.有克服種族歧視的文明論了嗎？

針對撒哈拉以南非洲很多地域的歷史研究，都是歐洲人在殖民地統治時期著手進行的討論。20世紀中葉以降，隨著撒哈拉以南非洲不斷去殖民化，也逐漸摸索當地嶄新的歷史面貌。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出版的《非洲通史》（General History of Africa, 1981-1993）就是這類摸索的產物。這項計畫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克服由歐洲人創造、帶有種族歧視文明論的學說，消除將撒哈拉以南非洲為「世界歷史中孤立的停滯地區」的歧見。

這類種族歧視文明論為依據的學說，超越研究上的爭議，對現實社會產生深刻影響，可以舉盧安達史的論爭為例。

近代歐洲以「白人」的優越為前提，提倡種族歧視文明論，並把「黑人」看成是「沒有能力創造文明的人種」。19世紀造訪盧安達王國的歐洲人，將居民大致區分為圖西（Tutsis）與胡圖族（Hutu），前者是王族，並且根據口述傳統得知，他們是從北方南下的民族。將當地化為殖民地的德國及後來的比利時，基於口述傳統和種族歧視文明論，主張這樣的說法：「首先是班圖人的大遷徙3中，黑人農民胡圖人抵達了盧安達，接著與黑人不同、身為更加優秀人種的畜牧民圖西人從北方南下，征服了胡圖人，從而建立了盧安達王國。」比利時根據這樣的說法，雇用圖西族來協助統治，結果造成兩族之間的對立，成為1994年盧安達大屠殺的遠因。

圖西人南下說雖然遭到批判，但直到1980年代都還是盧安達史的定說，要等到1990年代以降才正式受到批判。美國歷史學者熊布倫（David Schoenbrun）就基於歷史語言學與考古學的成果，否定了圖西人南下說，主張在班圖人大遷徙中到達盧安達的集團，隨著謀生方式不同而分化，最後演變成圖西人與胡圖人。在盧安達大屠殺後，這種說法遂成定論。

關於這場盧安達史的論爭，將殘存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種族歧視文明論的痕跡，以及研究無文字社會歷史的困難，直接擺到了我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