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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眼線筆記

儘管眼線隨處可見,但它可不只是我們表面上看到的那樣。這個鮮少有人仔細檢視的東西裝飾了紐約地鐵女子和阿拉伯半島沙漠的貝都因男子的眼睛。此外,我們可以看到:Instagram網紅實驗各種彩繪眼線造型;超級名模在巴黎伸展臺秀出翼形眼線;塔利班成員在眼皮上畫眼線以驅逐陽光,喜馬拉雅(the Himalayan)以及阿富汗(Afghanistan)與巴基斯坦(Pakistan)邊界山脈的普什圖人(Pashtuns)和部落族群也是;根據尼泊爾(Nepal)的宗教傳統,活女神會用這種化妝品裝飾雙眼,就像印度那些使用卡塔卡利舞傳達今昔故事的表演家一樣;美國的女犯人因為無法取得眼線筆,會用鉛筆的石墨和凡士林製作眼線原料;注重時尚的「披頭族」a喜歡配戴貝雷帽搭配眼線;俄羅斯狄亞基列夫的芭蕾舞團的舞者在舞臺上也會畫眼線;維京人(Vikings)打仗時會用木炭畫眼線,以保護視力;就連美索不達米亞人(Mesopotamians)可能也有畫眼線,使用一種長得像刮刀的棒子繪製;古希臘(Greek)女子1儘管不像古埃及人那樣大量使用眼線,但她們也會使用灰燼、銻和焦化的軟木塞的混合物來塗黑自己的眼睛;先知穆罕默德(Muhammad)據說也有畫眼線,並提到眼線的療效;舊約聖經(Old Testament)也找得到這類化妝品的蛛絲馬跡,書中提及耶洗別(Jezebel)會「畫眼影」,另外兩個「娼妓」也是,不過聖經並未嚴禁使用眼線。這真的是非常多元(而且遠遠不算全面)的人物和脈絡列表,可證實這個萬用小物的影響是多麼深遠。

COVID−19疫情爆發後,由於人們普遍需要戴口罩,導致眼線的銷售量大增,口紅的銷售量則驟減。到了二〇二一年,全球的眼妝市場已經激增到一百五十六億美元,預計在二〇二七年將攀升到兩百一十四億美元,成長極為驚人。並叫人意外的是,眼線產品擁有最大的市占率,以百分之五的差距擠掉睫毛膏和眼影。

儘管不同時代、不同文化使用眼線的方式不盡相同,其美學目標向來都是一致的:美化、增強和放大眼睛。這個化妝品只要刷兩下,就能讓疲憊的面容變得神采奕奕、將同一套適合工作場合的服裝變為適合約會、使樸素壓抑的整體樣貌變得華麗魅惑(作家諾拉.伊佛朗﹝Nora Ephron﹞在著作《熟女拉頸報》﹝I Feel Bad about My Neck﹞談到眼影的改造能力,說:「我總是擔心會遇到幾個前男友,但就算遇到了,我也不可能認出他們,更重要的是,他們住在別的城市。但問題是每次我不想畫眼線走出家門,還是會想到他們。」)。一個人可以根據不同時刻,透過眼線表現出熱情或靦腆、叛逆或整潔、低調或張揚的姿態。有些人畫眼線是為了不受邪靈侵擾或尊崇神明;有些人則是為了治療眼睛感染或阻擋陽光。眼線好比墨水,可以協助我們傳遞訊息給這個世界:我們很有自信、我們屬於一個自豪的次文化、我們能表達自我,還有我們是自己創造出來的藝術品。基本上,每種眼妝風格背後都有一個故事。

畫眼線的藝術有時候非常要求精準,能手謹慎仔細的程度堪比面對一張白紙的畫家或書法家。畫眼線的規則繁多,但也很有彈性;要把技巧練到完美可能需要好幾年的時間。刷具必須穩穩地移動,顏料才能天衣無縫地附著在眼皮或內眼線。眼皮的線塗得太粗,就有可能把眼睛變小;如果畫的線出現毛邊,則可能讓眼睛呈現不理想的貓熊眼效果。不同的眼型可以順應不同的風格:在下方的內眼線畫一條黑線,可能讓小眼睛顯得更小;在上眼皮畫一條線,則可以把眼睛變大。調整眼尾上揚的角度,翼形眼線可以使眼睛變寬,或者像某位抖音創作者說的那樣,讓人看出你是屬於千禧世代還是Z世代。

手腕稍有顫抖,整條線可能就得重畫,很少人能完全免於這耗時的過程。因招牌的深色眼線和紅色口紅而出名的美國政治人物亞麗珊德拉.奧卡西奧-科爾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便曾經在Instagram發表她畫得笨拙的翼形眼線。她說:「我只是想讓大家都知道,不管你是誰、你來自哪裡、你有多少成就,眼線永遠有辦法讓你保持謙虛。」

眼線的刷具有很多種形式,包括手指、骨頭、毛刷和塑膠棒。有些人會用小指頭微調不完美的眼線,有些人則是使用模板、濕紙巾或棉花棒。顏色和一致性也很重要。黑色眼線可能使人感覺老氣,而褐色、綠色或藍色則可能顯得較為美艷(黛安娜王妃〔Princess Diana〕便常畫藍色眼線,很可能是要襯托她的藍色眼珠)。液狀、膠狀和霜狀的眼線最適合用來畫眼皮;筆狀和粉狀的眼線則很適合畫在內眼線。另外還有眼線的形狀和長度,這就有無限可能了,到Instagram和抖音就能看得出來。根據一張超受歡迎的梗圖以及貓眼妝的愛好者泰勒絲(Taylor Swift)所說,眼線甚至可以「銳利到殺死一個男人」。

花費這些努力相當值得,因為眼線可以讓一個女人變得更有吸引力,而吸引力或「漂亮特權」與一系列令人吃驚的正面社經結果有著顯著的關聯(雖然女人往往必須符合「傳統」美,才能享有這些特權)。人們對於女性──尤其是有色人種女性,她們在職場上的外貌有著很高且特定的標準。在辦公室,妝化得恰恰好(不會太濃、不會太淡)的女性會被認為是比較能幹且有效率的領導者;明顯的翼形眼線給人的觀感可能比沒有畫上方的內眼線來得好。如果畫得順利,眼線可以創造無辜大眼,給人年輕的感覺。至於擁有「娃娃臉」的人,則被認為過得比較好,因為人們覺得他們比較老實、值得信賴或有魅力。

反之,有一些年輕人畫眼線是為了顯得較為年長或成熟。十二歲的愛麗絲.克雷格(Alice Craig)和克莉絲汀娜.威爾森(Cristina Wilson)以前是小學同學,如今分別就讀曼哈頓的不同中學。她們會在週末的時候聚在朋友的房間,交換自己在YouTube的教學影片中學到的眼線技巧。兩位女孩表示,在她們的小團體中,眼線筆是她們的化妝品首選。威爾森說:「我們不是要看起來『可愛』。眼線讓你看起來很酷、更大膽,也讓你看起來比較成熟。雖然不會有人認為你十五歲,可是他們會更認真看待你。」

克雷格說:「我們認識的女生大部分都是用化妝品來掩飾她們認為的缺點,或者她們會上一些細微的妝,讓自己看起來更漂亮但自然。我認為,如果這樣會讓你更有自信,那就去做。但我跟我的朋友不覺得那種化妝方式很有趣。眼線不一樣,它基本上是細微或『自然美』的相反。眼線可以展現你的性格。」

這就是眼線的強大力量,化妝包裡的其他物品絕對比不上。

眼線幾乎愜意地存在於流行文化每一個角落,包括音樂、劇場、電影和藝術。它常被用來發揮轉變,表現出成熟、浮誇、魅惑、性慾、力量或叛逆等特質。在西方大銀幕上,濃厚的眼線向來具有瘋狂或違紀的象徵:由已故女星阿莉雅(Aaliyah)在二〇〇二年的電影《魔咒女王》(Queen of the Damned)所飾演的亞卡夏,以及由貝蒂.戴維斯(Bette Davis)在一九三八年的電影《紅衫淚痕》(Jezebel)所飾演的茱莉.馬斯登等壞女人角色都有畫眼線(葛拉罕.葛林﹝Graham Greene﹞曾經形容戴維斯有著「突出的、神經質的眼神,是一種道德敗壞、散發螢光的美」)。由已逝的希斯.萊傑(Heath Ledger)在《黑暗騎士》(Dark Knight)所飾演的小丑等性格扭曲的男性角色以及出演《蝙蝠俠》(The Batman)時的羅伯.派汀森(Robert Pattinson)也畫有暈染的眼線。在Netflix影集《勁爆女子監獄》(Orange Is the New Black)中,紐約監獄裡好幾個叛逆女囚犯總是很有創意地使用顏料上眼妝,而我最喜歡的造型就是黛安.格雷羅(Diane Guerrero)飾演的勇敢的瑪麗莎.拉莫斯所畫的又長又細的眼線。《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Game of Thrones)的遊牧民族多斯拉其人也大量使用眼線,特別是他們的男性騎兵。安雅.泰勒-喬伊(Anya Taylor−Joy)在《后翼棄兵》(The Queen’s Gambit)飾演一個問題重重的棋手,隨著她精神狀況的惡化,她的眼線也變得越來越誇張,在某次喝茫了以後,她在距離下睫毛一公分的地方畫了飄浮眼線,創造出一種詭異的娃娃妝效果。在HBO影集《高校十八禁》(Euphoria)中,艾莉莎.黛咪(Alexa Demie)飾演的角色瑪迪.佩蕾絲則畫了鮮明大膽的眼線,反映出她強韌但情感容易爆發的性格。就跟電視劇《王冠》(The Crown)一樣,黛安娜王妃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節目《廣角鏡》(Panorama)訪問查爾斯王子不忠的情事時,在下方的內眼線畫了濃密的黑眼線,使她的眼睛看起來陰鬱憂傷。順帶一提,眼線並不總是被畫在眼睛周圍。美國的電影製片兼導演約翰.華特斯(John Waters)便使用媚比琳的「專業天鵝絨黑」眼線筆來畫他的招牌鉛筆鬍。

眼線在藝術領域也發揮了實用功能。在一九二〇年代的「電影宮殿」時期b,電影是黑白的,因此導演要求演員畫眼線,以便在單色背景中凸顯眼睛。過去,戲劇或歌劇是在蠟燭或油燈的光線下表演,因此表演者也會在臉上畫大量眼線,讓觀眾能清楚看見他們的表情。有些名人和藝術家跟自己的眼線關係特別密切,眼線已經成為他們的正字標記,沒有畫就認不出他們來。想想沒有畫翼形眼線的艾美.懷絲或素顏的特里克西.馬特爾(Trixie Mattel),就能知道了。

眼線在世界各地傳達了轉變的意涵,但它其實穩穩地紮根於東方。最早使用眼線的史料至少可以回溯到西元前三千一百年的古埃及,當時的人畫眼線是為了治療、靈性和美妝的目的。在古代非洲的邦特之地,方鉛礦很有可能被用作眼線原料,這從這個王國和古埃及人之間的貿易紀錄便可證實。整座非洲大陸都有人使用眼線來驅逐陽光、美化或治療眼睛,如摩洛哥的柏柏人、衣索比亞的奧羅莫人和查德的遊牧民族。無論南方世界的人怎麼稱呼眼線──kajal(南亞眼線)、kohl(中東眼線)、surma(南亞穆斯林眼線)或sormeh(波斯眼線)──這類化妝品發揮的影響力都很大,可以傳遞有關權力、宗教和道德規範的訊息。

在阿拉伯世界和許多亞非地區,有些婦女仍會在新生兒的眼睛四周畫眼線,以驅逐邪惡之眼,來自於忌妒的眼神可能帶來傷害的一種迷信思想。南亞和非洲各地的許多穆斯林不把眼線視為化妝品,而是表現虔誠的要素之一,是開齋節和齋月等宗教節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今天的有色人種也會使用眼線,在面對邊緣化和白人優越主義時,用來表達自我、堅持自我的身分認同。美國脫口秀主持人琪薇.富莫多(Ziwe Fumudoh)時常畫她的招牌眼線造型,喜歡逼受訪者回答有關黑人文化與政治的問題。她在二〇二〇年九月告訴《誘惑》雜誌(Allure):「大部分的主持人只會問:『你的下一個計畫是什麼?我們可以怎麼宣傳?』,而不是:『你有幾個黑人朋友?你喜歡黑人的哪些特質?』我問這些問題時,臉上帶有濃密的眼線和顏料。我試著提供這些化妝品的脈絡,然後帶入跟種族、階級和性別有關的對話之中……,沒有任何事物是與世隔絕的。我並沒有與世隔絕,而我使用的化妝品也沒有與世隔絕。」

紐約作家伊蓮.路易(Elaine Louie)自十幾歲住在舊金山時就開始畫暈染眼線,對自己的外貌投入到連睡覺也會畫眼線。她跟我分享她的眼線回憶時說道:「我以前毀了超多白色床單。現在,我使用灰色的床單。」她說,這樣比較看不出眼線的痕跡,並開玩笑地說她有時候甚至會半夜起來補妝。

說正經的,路易跟這本書提到的許多人及世界各地的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一樣,都在長大後使用眼線來放大雙眼、尋找自己的個人風格,並提高自信。這位有著中國血統的八十歲作家說:「這不只跟樣貌有關,也跟你的感受有關,跟你呈現的氣場有關,會讓人感覺你有一絲絲異國感。」里約熱內盧(Rio de Janeiro)的居民蘿莎娜.西普利亞諾(Rosana Cipriano)更進一步地說:「眼線甚至可以帶出我的靈魂。」

這本書將展開一段穿越時空的旅程,講述我們對這個了不起的東西歷久不衰的喜愛與故事。我們將從東方開始,深入古埃及了解娜芙蒂蒂王后這個原始的美麗象徵,還有她如何深遠地影響眼線的使用方式。接著,我們會轉而關注查德大草原地區的沃達貝人,挑戰只有女性才會注重美的錯誤觀念。我們會思索伊朗的瑪莎.艾米尼被殺之後所爆發的抗議浪潮,看看波斯眼線如何成為自我表達和政治反抗的重要工具。我們會前往約旦的佩特拉(Petra),說明中東眼線如何幫助當地社區維持和頌揚數百年的傳統。再來,我們會探討加州(California)的墨裔美籍「喬洛」族群,看看她們在面對種族歧視和邊緣地位時,如何使用眼線重拾文化驕傲。接下來,我們會到印度拜訪喀拉拉(Kerala)的表演者,研究南亞眼線跟神祇和天界的關係。之後,我們會探索眼睛和眼神接觸在日本具有的社會意涵,並認識一位京都的千禧世代藝伎。

回到西方世界後,我們會參加紐約的變裝皇后秀,探討這個具有轉變能力的化妝品跟性別之間的關聯性。然後,我們會聚焦在艾美.懷絲身上,認識這位西方流行巨星所創造的趨勢,見證眼線對一個人的身心發展和保護、乃至於心理健康,是如何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最後,我們會認識幾個網紅,看看他們在社群媒體的時代如何形塑和回應不斷演變的審美標準。

過去幾十年來,以歐洲為中心的審美標準主導了全球的美妝論述,針對源自所謂異國族群的獨特文化特性和做法,時而加以打壓嘲諷,時而崇尚或只挑選西方人喜歡的元素。這本書旨在讚揚有色人種對美妝產業所做出的創新貢獻,以及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美妝文化。

親愛的讀者,我要請你避開西方的目光,帶著敏銳的觀點和思考能力去擴展你對美的理解和認識美與權力之間的關係。雖然這些章節證明了眼線有很豐富的文化史,但是在關於我們如何傳達自己的認同和慾望這個更大的故事主軸中,眼線最終只是一個附屬品。眼線從古至今如何使我們深深著迷的這個故事,其實也是人類的創意、巧思、靈感和想像力的故事。打開你的眼睛,看見眼線穿越時空描繪出來的驚奇路程,你將踏上一段充滿意義、甚至魔法的旅途。


章節附註

1儘管不像古埃及人那樣:Eldridge, L. (魯保羅015). Face paint: The story of makeup. Abrams Image.全球的眼妝市場:International Market Analysis Research and Consulting Group. (2023). Eye makeup market: Global industry trends, share, size, growth, opportunity and forecast 2023–2028. IMARC Group. https://www.imarcgroup.com/eye-makeup-market

隨頁註

a譯註:披頭族(beatniks)跟一九五〇年代自稱「垮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的一群美國作家有著密切關聯。然而,披頭族一詞本身帶有貶義,用來形容那些想要效仿垮掉的一代,卻沒有同等的才華能夠創造出精彩文學作品的人。披頭族注重的是外表的時尚裝扮,而非藝術思潮,他們典型的穿著和配件包括貝雷帽、山羊鬍、黑色上衣、邦哥鼓等。

b譯註:電影宮殿(movie palaces)指的是在一九一〇到四〇年代之間大量興建的一種大型豪華戲院。在電影宮殿出現之前,電影播放的場所規模沒那麼大,有時甚至只是在酒館等娛樂場所的某個空間進行放映,容納人數不多,座位可能是普通的折疊椅,收費也很平價。電影宮殿的出現把看電影變成一種高檔的娛樂,戲院使用華麗的地毯、柔和的燈光來裝飾,還聘請交響樂團替當時的無聲電影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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