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道德的作用,如同搖籃一般,緩緩地搖盪著,使人昏沉欲睡。「睡眠是道德之主」,尼采稱這種道德為「鴉片道德」。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道德講座〉中說:
一位智者善於談說睡眠與道德,……這智者作如是說:睡眠不是件小藝術:為了它,你必須整天保持清醒。
一個人即使具備了一切道德,還有一件事仍要記住:要把這些道德在適當的時間送入睡眠。不使各種道德互起爭執,這些柔順的小婦人!
向上帝與鄰人保持和平,這是安睡所需要的。也和鄰人的惡魔保持和平!否則他會在夜間來追襲你。
尊敬和服從統治者,即使是邪惡的統治者!這是安睡所需要的。權威喜歡邪行,我有什麼辦法?
牽引羊群到最綠的草地去的人,我總認為是最好的牧人:舒適的環境和甜美的睡眠相配合。
……睡眠是道德之主,不召而自來,降臨到我身上。
查拉圖斯特拉聽了智者的話,心裡覺得好笑,一線光閃現著,他向自己的內心作如是說:
他的智慧是:保持清醒為了有甜美的睡眠。真的,如果生命沒有意義,而我又被迫不得不選擇這無意義的事,那麼只好選擇它。
現在我明白了,人們尋找道德的牧師,為的是什麼。他們為的是尋求安眠和鴉片道德。
鴉片道德是精神貧乏者的道德,生命中缺乏熱度,缺乏戰鬥性,真理和正義都在沉睡狀態,而功利之心卻整天清醒著。
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道德者〉一章中,對傳統道德的各種樣態作了一番精彩的描述:
對於某些人,道德是鞭笞下的痙攣,你們也聽到太多的這種哀號。
有些人以他們的罪惡漸漸衰退而稱為美德。
還有些人沉重且輾軋而來,如同滿載石子的卡車下山坡,他們談論著許多道德和神聖——他們稱他們的制動機為美德。
有種人像時鐘;他們滴答滴答作響,要人們稱這滴答的擺聲為道德。
有種人驕傲於他們少許的正義,為這少許的正義而施暴於萬物:因而世界陷溺於他們的無道之中。
他們只是想借他們的道德挖敵人的眼睛,他們高舉自己,僅僅是為了壓低別人。
還有些人,認為這樣說就便是道德:「道德是必需的」,但最後他們只相信警察才是必需的。
「道德是鞭笞下的痙攣」;道德如同鞭菙般地抽打著人,道德成為枷鎖,禮教變得吃人,就屬於這一類。「以他們的罪惡漸漸衰退而稱為美德」,社會上常可見到這類人,凶殘暴虐,作惡多端,然而當他放下屠刀,便立地成了佛,以洗手不幹為美德。有種人則徜徉於規格化、模式化的生活中,稱這種「滴答」的擺聲為道德。有種人把仁義掛在口頭上,把律法藏在口袋裡,遇見異己分子則扣上不仁不義的帽子,而繩之以「國法」;十字軍東征,教會以「上帝站在我這邊,真理正義站在我這邊」為由,大事屠殺,美其名為「替天行道」,借「道德挖敵人的眼睛」,這類事例俯拾皆是。有些人口說:「道德是必需的」,事實上他只相信鎮制力量才是可信賴的。
尼采對於舊道德批評最用力的,乃在於基督教的道德。基督教道德影響西方社群,一如儒派倫教影響中國社群。基督教是一個憐憫的宗教,尼采說:「基督教被稱為憐憫的宗教。憐憫反對使人奮發而增進生命力的熱情;憐憫具有消沉的影響。當我們感到可憐時,我們的能力被剝奪了。能力的喪失,生命的苦難便隨著更加增多。」[22]
基督教利用病態心理傳布憐憫之情,使每一個被憐憫的對象不能自立,一個人愈不能自立,便愈需要仰賴外力的援助,於是基督教那套「神之救助」的幻想,便籠罩人心。基督教蓄意運用憐憫的德行來削減人的生命活力與獨立精神,基督教道德成為西方傳統道德的最主要成素,而它的核心便是憐憫,它以離棄「此世」而投向「他世」為目標的病弱德行,是「損害健康的一種道德的寄生蟲」。[23]
因而尼采對於這種頹廢人生的基督教道德,給予嚴厲的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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